因貧窮受人譏笑

羅盛教

羅盛教，１９３１年生于湖南省新化縣馬龍坳的一個貧苦家庭里。父母看著一天天長大的兒子，心里盤算著，就算家里再困難，自己怎么吃苦，也要想方設(shè)法讓孩子進學校認識一些字。就這樣，在羅盛教１１歲時，父母傾盡所有，讓兒子進入了文德小學讀書。

學校處在離村子較遠的地方，所以孩子們的中午飯都是自己從家里帶。有錢人家的孩子帶的飯菜里經(jīng)常會有雞鴨魚肉等好吃的食物。窮人家的孩子就不一樣了。母親經(jīng)常為準備羅盛教的午飯發(fā)愁，因為家里的生活很拮據(jù)，連一家人每天吃頓飽飯都困難，更別說吃肉了。但她還是想盡辦法給兒子做得可口些。母親知道兒子讀書用腦子，所以把家里僅有的一點大米分成很多份，然后每天取一份大米加些粗糧、土豆、紅薯等一起做成干飯，再把咸菜之類的盡量放幾滴油炒一下。但這并沒有影響羅盛教的學習成績。

羅盛教知道自己家里的情況和有錢人家不一樣，他也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父母是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才把他送到學校里學習的。他非常珍惜父母讓他進學校讀書識字的機會。自打第一天到學校，他就暗下決心，決不辜負父母對他的期望，一定努力學習。所以他學習非?？炭嗪颓趭^，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每次看到羅盛教取得好成績，就從心里不服氣和妒忌。他們不敢在上課時胡鬧、找麻煩，就在休息的時候找各種各樣的碴子欺負他。尤其是在吃午飯時，這些富家孩子會借機羞辱、嘲諷他。所以羅盛教一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會躲開他們，找一個離他們遠一點的教室的角落吃飯。

這天，羅盛教的心里非常高興，因為他的考試成績又是第一名。他同往常一樣，找了一個角落，打開母親精心為他準備的中午飯。他剛打開盛飯的家什，就見一幫人走向他?！肮?，帶的什么好吃的？”一個一向稱王稱霸的富人家的孩子，湊到羅盛教的飯籃子前，裝腔作勢地說道，“有白米飯呀！??！那是什么呀？紅一塊黃一塊的，你們看看，我看著就想吐?！闭f話間，一幫人圍了上來。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戲弄起來：“不知道呀，他家米少唄，里面摻得好像是咱們家里喂豬吃的那個，那個什么來著……”

還沒等這個同學把話說完，另一個孩子就搶過話頭說：“對，豬吃的，我家豬吃這個可香了?！?/p>

“是呀，我還親自喂過我家的豬呢！羅盛教，你家如果沒有豬，可以到我家去喂，你看怎么樣？”

“哈、哈——”接著，這幫人肆無忌憚地發(fā)出一陣嘲笑聲。

“我吃什么飯關(guān)你們什么事？”羅盛教憤怒了，蹭地站起身，怒視著他們，叫道，“你們誰想不要命，就上來試試?！闭f著，隨手抄起身邊的一把掃把。這幫人一時被羅盛教的舉動嚇住了。他們沒想到平日里一聲不吭、隨他們欺負的羅盛教也有發(fā)怒的時候。待他們醒過神來，再看羅盛教要瞪出血的眼睛，幾個人只好打著趣趁機離開了。

雖然從此以后，這幫有錢人家的孩子不敢再像以前那樣隨意欺負羅盛教了。但羅盛教還是迫不得已輟學。

到叔父家讀書

就在羅盛教輟學沒有多長時間，一場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又降臨到羅家。財主受命抓壯丁，抓到了羅盛教父親的頭上。在母親再三苦苦地央求下，財主才答應(yīng)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必須交出他提出的一定數(shù)量的大洋，才能免去被抓走。雖然父親逃過了當壯丁這一劫，但財主提出的條件讓本來就貧困的家庭到哪里去籌這么多的錢呢？全家人思來想去，把該賣的都賣了，可離財主規(guī)定的錢數(shù)，還是遠遠不夠呢！父親來到院中的牛欄邊，癡癡地看著牛發(fā)呆。其實全家人都想到了家里僅有的這頭牛，只是誰都不愿意先開口。因為全家人都知道，莊稼人是不能沒有牛的?？墒撬紒硐肴?，最后實在沒有辦法，父親還是一咬牙，把牛給賣了。沒有牛的日子，家里的農(nóng)活干起來非常的辛苦。羅盛教眼看著起早貪黑勞作的父親，腰一點點地彎了，背一點點地駝了……但就是這樣，全家人從早到晚地辛苦了一年，除了給財主交糧、交債外，家里幾乎所剩無幾。到頭來，一家人還是吃不飽、穿不暖，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

一天，父子倆在田間休息，羅盛教看著父親疲倦的神情，問道：“為什么那些財主的家里已經(jīng)很有錢了，他們的孩子也都吃好的穿好的了，還經(jīng)常搶奪我們的收成？而且還那么不講道理，經(jīng)常欺壓我們窮苦人……”羅盛教越說越氣憤，竟把兩只拳頭握得緊緊的。他見父親想說又停住了，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就接著說，“我們窮苦人為什么都敢怒不敢言，難道就這么一直受他們的欺負，被他們當牛馬用嗎？為什么，為什么大家不一起反對他們呢……”

“唉！”父親看著義憤填膺的兒子，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孩子，這都怪你生在了窮苦人家，一生下來就跟著我們過這種艱苦的日子，父母從心里想讓你識字讀書呀……”父親說著，聲音哽咽了。

羅盛教看著父親因生活所迫，憔悴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愁容，從內(nèi)心里充滿了對那些欺壓他們的財主和有錢有勢人的仇恨。

轉(zhuǎn)眼春節(jié)就要到了。那些富有的人家都忙著到集市上采買年貨。窮苦人家眼瞅著一天天臨近的春節(jié)，可開始犯難了。羅家同其他窮苦人家一樣，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發(fā)愁。就在這時，在乾城所里鎮(zhèn)一家小店當賬房的叔父來到羅盛教家。

談話間，叔父見羅盛教雖然年紀小，骨子里卻透著一股子不服輸?shù)木髣?，而且還非常喜歡讀書，于是就和哥嫂商量，想把他帶出去見見世面，有機會的話能繼續(xù)進學校讀書更好。父親聽罷，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哪個父母不喜歡讓孩子讀書識字呀！但就現(xiàn)在家里的情況，欠著債不說，就連糊口都難呀！這孩子雖然年齡還小，但也是家里的一個小勞動力，能幫大人一把呀！”母親卻很支持兒子跟叔父離開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夫妻倆商量來商量去，父親還是依了母親，最后決定讓叔父帶走羅盛教，讓他到外面見見世面，闖一闖。

臨走前，父母一再囑托兒子。父親摸著他的頭說：“你一人在外，一定要聽叔父的話，多幫叔父家干活。什么事情不要由著性子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記住，要常給家里寫信，免得我們牽掛你……”母親已經(jīng)淚眼模糊了，拉過兒子的手撫摸著，依依不舍地說：“兒呀，你一個人在外面要自己多照顧自己，天氣冷了多穿點衣服，什么事情要自己多操心，盡量少給叔父家添麻煩，要懂事些……”羅盛教聽完父母的叮囑，認真地點了點頭。當初，聽說叔父想帶他到外面闖蕩闖蕩，高興壞了，他每分每秒都盼著叔父趕快把自己帶走，離開這個不公平的地方。他要讀書、要學本領(lǐng)，可現(xiàn)在真要離開家鄉(xiāng)、離開父母、離開親人了，一時心里不知怎么難過起來，眼睛也有些濕潤了。

羅盛教是快到年根時來的叔父家，第二年一開春，叔父就托人想辦法，讓他進入了省立第九師范附屬小學插班讀書。因為他在家鄉(xiāng)時沒有讀多長時間的書，這一下子就插班到小學高年級去學習，一時間讓他感覺到有些跟不上。但他沒有氣餒，暗下決心，一定要把不會的知識補上。于是從此以后，他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學習，有時為了弄明白一道算術(shù)題，一算就是一小時，經(jīng)常學習到深夜。他不服輸?shù)男愿瘢偌由献约旱目炭嗯?，付出的辛苦終于有了回報。他的學習成績很快就趕了上來，并且讓那些曾經(jīng)看不起他的同學對他開始刮目相看。

最后羅盛教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地升入省立九師學習。從此以后，他學習更加刻苦、努力了，自信心更強了。

向“英雄”學習

１９４９年，羅盛教的家鄉(xiāng)解放了。同年的１１月，他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湘西軍政干部學校的學員。能成為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是羅盛教盼望已久、夢寐以求的愿望。因為他親眼目睹了自打解放軍來到家鄉(xiāng)，家鄉(xiāng)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向貧苦愁容的老百姓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欣喜笑容。

軍校的學習、勞動和生活，讓羅盛教得到了很大的教育和鍛煉。由于他在工作中吃苦耐勞，總是把危險、困難的活兒留給自己并且搶著干；在學習上努力進取，刻苦學習，所以受到了部隊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們的贊許。

一天，指導(dǎo)員找到羅盛教，說：“小羅，現(xiàn)在我們的基層部隊很缺少像你這樣有文化有知識的人才，組織上對你的情況了解得很清楚。所以經(jīng)過研究決定，組織準備選拔你參加文書訓練班。你看對組織的這個安排有什么……”還沒等指導(dǎo)員把話說完，羅盛教就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我堅決服從分配，謝謝組織對我的信任！”指導(dǎo)員拍著他的肩膀笑了。

學成后的羅盛教成為了某部偵察連的一名文書。

偵察連為了便于剿匪，戰(zhàn)士們居住得很分散。羅盛教一下部隊，就感覺到自己雖然在培訓班學習了很多知識，但畢竟是理論上的多一些，所以對基層部隊戰(zhàn)士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悉。于是他便請示部隊領(lǐng)導(dǎo)，希望盡快到各分散地的戰(zhàn)士中間了解情況，讓自己的工作盡快進入狀態(tài)。領(lǐng)導(dǎo)一聽，有些擔憂，因為羅盛教剛來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戰(zhàn)士的居住地又相當分散，有的甚至會在陡坡密林里鉆進鉆出。想到這兒，領(lǐng)導(dǎo)就說，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先了解一下連部的情況。羅盛教一聽，可不行，心想到基層就是要了解基層戰(zhàn)士的情況。于是又對領(lǐng)導(dǎo)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認為領(lǐng)導(dǎo)擔心的這些困難對他不算什么。在他一再的請求下，領(lǐng)導(dǎo)只好答應(yīng)，于是要求他將連里統(tǒng)計得不夠詳細的戰(zhàn)士、武裝設(shè)備等情況，重新核定，并做成冊子。就這樣，羅盛教一上任，就開始翻山越嶺，尋找分散在老百姓家中的戰(zhàn)士，了解情況、統(tǒng)計槍支、手榴彈等的數(shù)量情況。

羅盛教每天都奔波到很晚，才往回返。但無論再累，他都先回到文書辦公室，把當日掌握的數(shù)據(jù)進行核實后認真填寫好。每當他看到有些數(shù)據(jù)經(jīng)核正后準確地記錄在冊時，心里都會由衷地高興。他跑了一天路的身體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雖然他回房東老媽媽家時，幾乎都是半夜時分，但腳步是輕盈的。

一個現(xiàn)象總是讓他感到奇怪，就是自打他入住老媽媽家后，每次半夜回來，都會看到房東老媽媽獨自一人在門前的黑暗處坐著。羅盛教感到有些納悶，便問老媽媽怎么還不休息。老媽媽每次都說外面涼快，多坐會兒。但一等羅盛教回來了，老媽媽就回自己屋里休息了。過了兩天，他又問起老媽媽天天這么晚睡覺，是不是在等他，并告訴老媽媽要早睡，不然會傷身子的。老媽媽笑笑，說她不是只等他一個人；還有一個戰(zhàn)士，自打來就把行李背包一放，走了，十多天了都沒有回來過。羅盛教被老媽媽的話語感動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心想，眼前的老媽媽多像自己的母親呀！多少母親都是等兒子回來了才肯睡覺。這讓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他動情地拉過老媽媽的手，讓老媽媽答應(yīng)他必須不要睡得太晚，還講了一些老年人年紀大了，經(jīng)常熬夜會得病之類的道理。

羅盛教想起來了，剛來時就聽說過老媽媽家還有一個戰(zhàn)士，只是自己從來了老媽媽家以后就開始一天到晚地往外面跑，就沒和那個戰(zhàn)士見過面。

這天晚上，羅盛教如往常一樣，回老媽媽家時已經(jīng)半夜了，但這一次他沒有發(fā)現(xiàn)老媽媽坐在門口。他心里感到很舒服，但回到自己房間時，又出現(xiàn)了另一個比較特殊的情況。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房間被人收拾得很整潔，尤其床上的床單和被單，只有受過訓練的軍人才會整理得那么有條理。他心里明白了個大概。老媽媽說的那個走了十多天的戰(zhàn)士可能回來了。想到這兒，有些沖動，他想去敲那戰(zhàn)士的門，可一想時間太晚了，就停住了腳步。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羅盛教就起床了。剛走出門，就見一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對著他微笑?！澳恪绷_盛教剛想開口說話，這位男子就說：“小羅，對吧，家是馬龍坳的，在第九師范上學，我說得沒錯吧？”然后“哈哈”笑了兩聲，接著自我介紹說，“我們認識一下，我叫陳征，你以后就叫我老陳吧?！?/p>

“?。∧憔褪顷愓?？”羅盛教驚訝的目光中流露的不僅是此人對自己情況的了解，更驚訝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就是陳征。陳征的英雄故事經(jīng)常在戰(zhàn)友們中間傳頌：這個大英雄的槍法是指哪兒打哪兒，而且一打一個準兒，哪怕是騎在飛奔的馬上也是如此……他從騎兵部隊調(diào)到偵察連后，可是立過大功，活捉過敵人的師長……”他陷入回憶中。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這個人人傳頌的大英雄，就和自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怎么，小羅，發(fā)什么愣呢？”陳征的話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羅盛教上前一下子拉住陳征的手，充滿敬意地說：“我早就聽說你是個戰(zhàn)斗大英雄。我今天必須外出，等以后我們都有時間時，你一定要多給我講講你的故事！”

陳征撤回自己的手，拍了拍羅盛教的肩膀，開啟了另一個話頭兒，說：“怎么樣，來這里有一段時間了吧，工作還順利嗎？”

陳征的一句話，讓羅盛教昂揚的飽滿的情緒像霜打茄子，一下子蔫了。他有些沮喪地說：“其他的事情做起來還算順利，就是總感覺到戰(zhàn)士們和我接觸起來，不像是戰(zhàn)友之間的那種無話不談，像兄弟一樣，好像對我有距離……”

陳征從他話里感覺到了羅盛教心里的疙瘩和委屈，于是忙開導(dǎo)說：“我想可能是戰(zhàn)士們覺得自己的文化水平低，又知道你是從學校里出來的文書，所以不敢和你太親近……我想只要你是像對待自己兄弟一樣地對待他們，他們也會像對兄弟一樣對待你的……人心換人心嘛，你說呢？”

羅盛教聽了陳征的話，想一想，說：“是啊，我是從心里把戰(zhàn)友們當成兄弟，也希望他們把我當成兄弟，可能我只顧想了，沒有好好表達出來?！?/p>

陳征見羅盛教一臉真摯的表情，就耐心地說：“你是個文化人，這在戰(zhàn)友們心里是最羨慕的了。我想他們從骨子里也和你一樣，想把你當成兄弟。但你的言行要給他們把你當成兄弟的感覺，比如除了工作上的事外，還可以和他們拉拉家常，問一下戰(zhàn)友們有沒有需要幫助給家里寫信之類的事呀……而且還要從心上和戰(zhàn)友們打成一片，自己首先不要把自己當成外人?？柿司驼覒?zhàn)友們要水喝、累了就找戰(zhàn)友們要個凳子坐……這樣才顯得像一家人嘛！不要戰(zhàn)友們看你走了很多路了，給你倒杯水，結(jié)果你說不喝；給你找個凳子坐，你說不累……這就見外了，戰(zhàn)友們還認為你看不起他們呢！”

羅盛教聚精會神地聽著陳征的話，心里漸漸地亮堂起來，并從心里敬佩這位老戰(zhàn)友。他長出了一口氣，說：“我明白了，為什么戰(zhàn)友們不愿意和我說心里話，是因為我的一些言行無意之中就把戰(zhàn)友的心推遠了。我現(xiàn)在知道該怎么做了。還有，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窩在我心里這么長時間的疙瘩一下子就被你解開了。”

從此以后，羅盛教經(jīng)常想起陳征對他的教誨，時刻牢記著陳征的每一句話，以實際行動和滿腔熱情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他的行動很快有了效果，也很快和戰(zhàn)友們打成了一片，而且關(guān)系越來越親密，真的如親兄弟一般，無話不談。這對他做好工作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

部隊的生活，老同志的諄諄教誨和帶頭模范作用，使羅盛教得到了極大鍛煉和教育。他努力進取、刻苦學習，本職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得到了部隊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們的一致贊許。１９５０年，羅盛教加入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

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

１９５１年４月，羅盛教響應(yīng)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號召，參加了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作戰(zhàn)。

羅盛教坐在奔赴朝鮮的列車上。祖國遼闊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從他的眼前飛過，他思緒萬千……

志愿軍經(jīng)過幾天的行進之后，在嘹亮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歌聲中，踏上鴨綠江浮橋。羅盛教深情地、戀戀不舍地看了祖國最后一眼。因為下了橋，邁向的就是朝鮮的土地。

他一踏上朝鮮的土地，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成片被燒毀的房屋、建筑……一片狼藉！成群結(jié)隊的無家可歸的老人、婦女和孩子，擁擠在坍塌的墻角、廣場上……

羅盛教看到眼前的慘景，淚眼模糊了、憤怒了。他親眼目睹了侵略者對朝鮮人民犯下的罪惡行徑，激起他對外國列強的憎恨和對朝鮮人民的同情。他除了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之外，經(jīng)常冒著炮火到前沿為戰(zhàn)友送飯、搶救傷員。

這天，志愿軍接連打了五大戰(zhàn)役，雖然最后迫使敵人退守到“三八線”接受談判。但是戰(zhàn)爭每天都有發(fā)生。

侵略者一邊講談判一邊憑著武器的先進，對朝鮮人民發(fā)動了猛烈的轟炸。一天，敵機叫囂著俯沖下來，進行了一陣激烈的掃射之后，又無情地拋下了凝固汽油彈。頓時，整個村子濃煙滾滾，房屋在烈火中紛紛倒塌。這時偵察連除了他一人忙于文書工作留下外，其余的都趕赴了前沿。

羅盛教聽到轟炸聲越來越猛烈，便沖出掩蔽部，隨著火光的閃爍，就見一處被點著了的茅屋正冒著濃濃的火光和煙霧。羅盛教剛跑到燃燒的房前，就從屋里傳來孩子的哭聲。他循著哭聲摸索過去，煙霧快讓他窒息了，意識有些恍惚。這時一陣強烈的灼燒感刺痛了他，反而讓他清醒了許多。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蜷縮在墻角的老人和女孩，身上好似增添了一種無形的力量。他奮不顧身地沖過去，背起老人、抱起孩子，勇敢地沖出火海。

敵機似是發(fā)現(xiàn)了目標，對著他們俯沖下來。羅盛教見狀，一下子放下了老人和孩子，撲倒在她們身上，隱蔽了一會兒；然后借助濃煙的掩護，再一次背起老人、抱起孩子，鉆到防空掩蔽部。羅盛教看到老人和孩子安全了，欣慰地笑了。

傍晚時分，戰(zhàn)友們都回來了。此時羅盛教已經(jīng)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如平日里一樣為戰(zhàn)友們忙碌起來。等戰(zhàn)友們吃完飯，連長命令大家集合開會。會上，連長總結(jié)了一下當天的情況后，對羅盛教特別提出了表揚，并號召全體戰(zhàn)士向他學習。羅盛教心里納悶起來：連長怎么知道自己救人的事呀！他肯定想不到，被救的老人和孩子待敵機飛走，從隱蔽部出來后，就一直在村頭等候著部隊回來，一見到連長就把羅盛教冒著生命危險從火海中搶救她們的事匯報了。

羅盛教把對侵略者的仇恨和對朝鮮人民的同情和熱愛，化成工作的動力。他經(jīng)常抽出時間和戰(zhàn)友們交流思想，對每個同志的情況了如指掌，包括家里情況，入伍、入黨時間，哪里受過傷，獲得過什么榮譽等。羅盛教所在連的受傷的戰(zhàn)友救治得最及時，而且每次都會得到救治醫(yī)生的表揚，說他們送去的受傷戰(zhàn)士的情緒穩(wěn)定，沒有思想上的波動，這給治療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部隊領(lǐng)導(dǎo)當然知道這與羅盛教平時工作做得及時、到位有很大的關(guān)系?？墒菓?zhàn)友們每次把對他的表揚傳達給他時，他都會平靜地說：“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應(yīng)該做的?！彼谧龊帽韭毠ぷ鞯耐瑫r，還經(jīng)常會為前線的戰(zhàn)士服務(wù)。

一天，他同戰(zhàn)友給前線的戰(zhàn)士送完飯往回返時，敵人的大炮又轟炸過來。羅盛教在心里罵道：“這叫什么談判，說是談判，還一次次地轟炸我們。”突然，羅盛教聽到不遠處的山坡上傳來孩子凄慘的哭叫聲。他忙跑過去，發(fā)現(xiàn)就在離隱蔽部半步遠的地方，一個小男孩一邊大哭，一邊搖晃著躺在地上的一個女人的身體。那女人除了臉之外，其他的部位已經(jīng)被炸彈炸得血肉模糊。這幅慘景揪扯著羅盛教的心臟，撕裂般地疼。他怕自己的表情嚇到孩子，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了一下，將孩子扶起，抱在自己的懷里。他一邊為他清理身上的血跡，一邊安撫小男孩。小男孩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驚恐的眼神里流露出幾分仇恨。此時羅盛教的心里更是充滿了仇恨。

“無辜的孩子，按常理，這么小的孩子正是需要母親愛撫的年齡，但可惡的侵略者卻剝奪了這對母子的權(quán)利，讓年幼的孩子從小失去了母親……”羅盛教想到這里，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他將孩子抱得更緊了。這時，戰(zhàn)友帶著一位老人走過來，羅盛教將孩子交給大爺撫養(yǎng)，并從自己口袋里掏出錢交給老人。羅盛教轉(zhuǎn)頭離開孩子的時候，眼淚再次忍不住地流了出來。他將侵略者在朝鮮土地上犯下的滔天罪行，一筆筆地記在了心里，并對侵略者的仇恨越來越強烈。

第一次上火線作戰(zhàn)

這天，羅盛教聽說有打伏擊的消息，心想一定要參加，一定要到戰(zhàn)場上親自殺幾個敵人。于是，他急忙向連部沖去。路上，他碰到別的班的班長。從他喜悅的表情上，羅盛教就可以斷定這個班長領(lǐng)到了打伏擊的任務(wù)。于是就攔住詢問情況。那班長一看羅盛教激動的神情就知道他想?yún)⒓舆@次伏擊，忙阻止道：“打伏擊這種事情，你不能去。就你這么一個文書，萬一有個什么意外，我們可負不了這個責任。”“為什么我就不能去……”還沒等羅盛教把話說完。班長就往羅盛教的身后一指，說：“好好，別跟我急。你看，正好連長來了，只要連長同意，我沒意見?！?/p>

羅盛教一回頭，發(fā)現(xiàn)連長與陳征一同向他們這邊走來。羅盛教情緒激動得有些面紅耳赤，急步走上前。連長剛才已經(jīng)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再一看小伙子目光中透出的堅定，還沒等他開口請求，就主動地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同意！你去參加救護組吧！”羅盛教一聽，激動得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心想一定要控制住，讓連長看了，還沒打仗呢，就流起眼淚了，多丟人。于是他努力地克制住，重重地點頭。同時，他也向一旁的陳征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知道連長同意他去，有一半的功勞是陳征的。

羅盛教這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深更半夜和戰(zhàn)友們一起在山坡上修好工事后，就隱蔽下來偵察著陣地里的一舉一動。他的心此刻怦怦地跳著，按捺著打擊敵人的激動心情。因為他終于實現(xiàn)了親自上戰(zhàn)場和敵人戰(zhàn)斗的愿望了。他摸了摸別在腰里的手榴彈，眼睛瞪得更大了，精神更足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敵人漸漸進入了伏擊圈。隨著一聲命令，我方的機槍、沖鋒槍開始射擊，把整個戰(zhàn)場打得狼煙四起、火光沖天！但是，讓人沒想到的是這次的敵人比以往要多一倍，戰(zhàn)爭異常激烈。

可是，這次敵人的優(yōu)勢明顯大起來。羅盛教看到視死如歸、無所畏懼的戰(zhàn)友們，右手緊緊地按著腰間的手榴彈。突然，他看到一個戰(zhàn)友在硝煙中倒下了?！鞍?！”他不假思索地爬起身，冒著敵人的炮火向那個受傷的戰(zhàn)友奔去。

“身子放低！快臥倒！火力太大，停下！快臥倒！”羅盛教此時哪聽得到這些。他就像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士，連滾帶爬跑到傷員身邊，將他從陣地上背了下來。

另一邊的陳征一邊指揮著戰(zhàn)斗，一邊叫喊道：“注意，照著敵人的指揮官打，要節(jié)約子彈！”鬼子看到陳征這邊的人少，于是撲了上來。正在給一個傷員包扎傷口的羅盛教，一側(cè)頭，見兩個鬼子端著刺刀正從陳征的一側(cè)逼近，急忙高喊：“老陳！當心身后的鬼子！”

眼疾手快的陳征猛一側(cè)身，左腳踢飛了一個敵人的刺刀，右手猛地握住另一個敵人的刺刀。兩個鬼子被陳征神速的反映嚇住了。那個被踢飛刺刀的敵人早逃了。那個被握住刺刀的敵人見狀，使勁往回抽。正在這時，羅盛教正好趕到，一個猛撲，將敵人攔腰抱住，摔倒在地。他哪有身高馬大的敵人的力量大，于是很快就被敵人翻身壓在了身下。頑強的羅盛教，抱定了死都不放過敵人的決心，雙手死死地卡著敵人的脖子不放。一旁的陳征對付著其他的鬼子，看到羅盛教被鬼子壓在身下，抽空向他靠攏過來，一槍結(jié)束了羅盛教身上鬼子的性命。之后，他連忙返身還擊敵人。還沒等羅盛教從地上爬起來，就見不遠處爆炸了一顆炮彈，正跑著的陳征，身子一歪倒下了。

羅盛教看到遠處沖過來的鬼子越來越多，忙跑過去，背起陳征冒著敵人的煙火就往山下跑。他感覺到陳征在背上微弱的氣息，心如刀絞，心想絕不能讓我們的英雄就這樣離開我們。正在他有點不知該怎么辦時，就聽耳邊傳來陳征微弱的聲音：“聽著，小羅，別著急！聽我說，先隱蔽，要避開敵人的炮火！”他背著陳征跑了一會兒，就又聽老陳用微弱的聲音說：“好，把我放下，幫我包扎一下后，馬上離開這里?！绷_盛教知道陳征的傷勢很嚴重，哪肯離開，流著眼淚搖著頭。陳征不知哪來的力量，推了他一把，命令道：“別管我，現(xiàn)在前面戰(zhàn)斗很激烈，需要你，快走！”羅盛教使勁點點頭，看了陳征一眼，只好轉(zhuǎn)身離去。

經(jīng)過浴血奮戰(zhàn)，戰(zhàn)士們終于取得了勝利。羅盛教一下來，就尋找陳征的下落。當?shù)弥愓鞅凰偷结t(yī)院接受治療時，他馬不停蹄地跑到醫(yī)院去看望。在他趕到醫(yī)院時，醫(yī)院正準備將傷勢較重的陳征轉(zhuǎn)院治療。

羅盛教上前握住陳征的手，看著病情惡化的陳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強忍著淚水，用目光和陳征告別。他在心里祈禱著：“你一定會回來的，我們一定會重逢的……

頭頂罐子打水

在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的奮勇抗擊下，趕跑了侵略者。偵察連撤到朝鮮北部石田里進行修整。

這里是個美麗的村莊，坐落在西山坡上，住著十幾戶人家。其實這個村莊原來有三十多戶人家的，是因為侵略者有一次途經(jīng)這里，無情地進行了燒、殺、搶、奪。部隊到這里一落下腳，指導(dǎo)員就把隊伍帶到侵略軍屠殺朝鮮人民的現(xiàn)場，傾聽存活下來的一位滿臉滄桑的老人的憤怒控訴……

部隊安頓下來后，羅盛教就和戰(zhàn)友們主動幫助房東大娘干起了農(nóng)活。幾天下來，他看到大娘每天都要去打水，就主動承擔下這個任務(wù)。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種四邊無把手的罐子頂在大娘的頭上看起來很容易，但頂在他頭上就沒那么容易了。他打好水后試了半天，用手提又沒有把手，所以只好把罐子抱在懷里。結(jié)果一路走下來，因為天氣溫度低，搖晃出來的水灑到他身上立刻就結(jié)了冰。等羅盛教抱著水出現(xiàn)在大娘眼前時，看到他的衣服上都結(jié)掛著冰，可心疼壞了。大娘忙讓他把罐子放下來，疼愛地拍打著他身上的冰，硬拉他進屋烤火。

羅盛教此刻的心情可沒在烤火上。他正在考慮怎么能像大娘那樣自如地把裝滿水的罐子頂在頭上。于是他和大娘商量，借走一個罐子，想學學頂罐子。大娘死活不同意，說以后不會讓他再幫忙去打水了。羅盛教說自己喜歡頂罐子這種方式，非常想學學，這也是一種本事。大娘在羅盛教一再地請求下，答應(yīng)了他。

羅盛教一回去，就開始學起來。他蹲下身子，讓戰(zhàn)友幫忙把裝滿水的罐子放在自己的頭上，然后，用一只手扶著罐子的罐檐，另一只手插著腰站立起來。頂著罐子站起來對羅盛教來說不是難事，可是一挪步就壞了，搖晃出的水順著他的臉、脖子進入了衣服里。一不做二不休，他想就是把全身都濕透了，也要學會。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苦練，他終于掌握了頂罐的技巧。于是，羅盛教經(jīng)常會利用休息時間，冒著嚴寒，頂著裝滿水的罐子出入在每家每戶。當?shù)厝艘姷剿紝λ冻鼍磁搴唾澰S的目光。

房東大娘更是打心眼兒里喜歡這個熱心腸、勤勞的小伙子，逢人就夸她家住進的志愿軍多么多么的好。從大娘喜悅的表情上看，感覺像是在夸自己的兒子一樣自豪。

舍己為人獻出生命

１９５２年１月２日早晨，風雪彌漫著石田里。山野間，銀色的外衣耀眼刺目，青青的泥櫟河，已被厚厚的、亮晶晶的冰雪蓋得嚴嚴實實。窗臺上擁著積雪，屋檐下掛著冰凌。整個村莊，仿佛還沸騰著節(jié)日的歡笑。

羅盛教和小趙朝河邊走去。出完早操，盛教記起河邊扔著兩個拉不響的手榴彈，心想用來練習投擲，比木制的更能得心應(yīng)手。朔風怒吼，吹在臉上像刀子刮一般，黃棉帽上、眉毛上、睫毛上都掛著白花花的霜絮，嘴里呼出的氣在空氣中馬上結(jié)成霜。

走到岸邊，盛教凝望著前邊，河上有幾個朝鮮少年在滑冰。他們蹲坐在自制的滑雪車上，手握小木棍用力一撐，雪車就跑動起來。隨著雙手不斷用力，雪車越跑越快，滑速升到一定程度，他們便直起身，兩只胳膊像昂首展翅的燕子似的，疾速滑翔飛掠，當他們滑近河岸時，向盛教招招手，一轉(zhuǎn)身，又溜遠了。

對了，前面就是那棵小椿樹。盛教仿佛記得那個壞手榴彈就在附近。他扒開深深的積雪，聚精會神地搜尋，凍得像胡蘿卜一樣的手指，像被針扎一樣難受。

“咔嚓！”

“哎呀——”

盛教驚得猛一回頭，只見河中央有個孩子連同雪車一起掉進了冰窟窿中。他雙手撲打著，周圍的冰不斷破裂。岸邊的孩子呼喊著，奔跑著慌作一團。有個孩子手握一根小木棍，向前探著身子，想救那水中掙扎的小伙伴。然而冰水中一雙小手晃了一下，便沒有了蹤影。

“崔瑩掉下去了！”孩子們尖利的驚叫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事情發(fā)生得這樣突然！冰層下水急，又那么冷！盛教的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只見他像一支離弦的箭，棉帽、棉衣、棉褲和大頭皮靴被甩在身后，飛也似的沖向河邊。由于用力猛，紐扣向四處蹦飛。那一身白色的單襯衣在風中呼啦啦直抖。

“搬桿子過來！”盛教邊跑邊指著岸邊的廢電線桿子對緊跟身后的小趙說。隨后，便“撲通”一聲跳入冰窟窿。河底頓時渾濁了。岸邊的孩子們瞪著驚恐的眼睛，望著冰河中濺起的夾著冰碴兒的浪花，心都繃得緊緊的：叔叔能把崔瑩救上來嗎？過了會兒，聽到一陣嘩嘩的水聲，只見盛教猛地躥出了水面。他臉色蒼白，渾身紅紫，大口地喘了口粗氣，又鉆進了水中。

水面晃蕩著，凜冽的寒風嗚嗚地涌進冰窟窿，大大小小的冰塊撞擊著，發(fā)出令人心碎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盛教又一次猛地鉆出水面，臉色像張白紙，渾身肌肉都抽搐著，張不開嘴，喘不過氣來。

孩子們急得直招手，“吆包！吆包！”地喊著想讓他快上來。

羅盛教攀住冰沿，望著孩子們一張張滿是淚痕的臉，聽著那聲聲焦急的呼喚，嘴一抿，鼓起腮幫，又一次扎了進去。

水面上又是一陣晃動，終于伸出了兩只通紅的小手，接著是崔瑩的頭，像旋風中那不穩(wěn)的風箏一樣，搖搖晃晃。盛教站在水底，用雙手將他托著。崔瑩終于扒住了冰沿，顫抖抖地往上爬。冰上的孩子們，緊張地伸出了小手，屏住了呼吸。忽然“咔嚓”一聲，眼看著崔瑩的小半截身子都上來了，冰窟窿邊沿又崩塌了一大塊，水花濺得老高，崔瑩又不見了。

天陰風緊，低壓的云團前搡后擁。小趙終于哼哧哼哧地扛著桿子飛奔而來，把桿子迅速地伸到盛教的手邊：“抓?。】?！快噢！”

在這時候，只要盛教伸手抓住它，就可以脫離險境。生與死只在這剎那之間，眼前的木桿就是一條生命線。由于過度勞累和嚴寒，羅盛教沒有說出話來，但他的眼神，卻是異常堅決的命令：先救崔瑩！

小趙望著班長那堅毅的神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把桿子伸到崔瑩手邊。崔瑩抱住了桿子，終于被拖了上來。

可是羅盛教卻再沒有上來……

聞訊的人們，帶來斧子和鐵錘，一齊動手，砍砸著冰面！

人們終于在離冰窟窿幾丈遠的下游，撈起了羅盛教！

無數(shù)個聲音在呼喊：“羅盛教！羅盛教！”

羅盛教沒有回答。

他顯得那么平靜，那么坦然，眼睛閉著。

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軍醫(yī)摸了一陣又一陣，人工呼吸做了一次又一次……只好難過地向期待的人群搖搖頭。

群山折腰，青松垂首，一片深重的沉默。

他，走了，離開了這些可愛的同志和朝鮮的鄉(xiāng)親。因為他對自己的理想盡忠了，在需要這樣做的時候，他這樣坦然地做了。

一段插曲：從事故通報到請功報告

１９５２年新年伊始，正值朝鮮半島冰天雪地的時節(jié)。與自然氣候相仿的是，朝鮮戰(zhàn)爭也進入了十分艱苦的相持階段。中國人民志愿軍第１９兵團第４７軍１４１師與兄弟部隊經(jīng)過英勇作戰(zhàn)，剛剛粉碎了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的“秋季攻勢”，部隊奉命撤至成川郡及其附近地域進行休整。時任１４１師師長的葉健民，與師里其他領(lǐng)導(dǎo)分別下到各團，指導(dǎo)部隊對前一階段的作戰(zhàn)進行總結(jié)。

作為一師之長，葉健民在團里“蹲點”期間，要經(jīng)常返回師機關(guān)處理一些急需辦的工作。這天，他乘坐吉普車剛從團里趕回位于平安南郡石田里的師部駐地，透過車窗，他看到師部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朝鮮老百姓，他們的面部表情既激動又悲痛。

葉師長叫車子停下，讓參謀人員下車打聽一下。一會兒參謀人員回來報告說，師偵察連有個叫羅盛教的戰(zhàn)士，為救一個名叫崔瑩的朝鮮少年犧牲了。今天這些朝鮮老百姓自發(fā)地來到部隊，是請求部隊用朝鮮人民的風俗習慣安葬這位舍己救人的年輕戰(zhàn)士的。

葉健民想起，幾天前曾看到過師里印發(fā)的一份事故通報，里面提到了一位名叫羅盛教的戰(zhàn)士發(fā)生淹亡事故的經(jīng)過。在戰(zhàn)爭條件下，各種事故很難避免，加上當時還有許多重要工作，這個“普通的淹亡事故”并沒有引起過多的注意。但是從今天朝鮮老百姓自發(fā)前來師部請愿的情況來看，師長葉健民感到這可能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淹亡事故，否則不會在朝鮮群眾當中引起這樣強烈的反響。他立即囑咐部下詳細了解一下情況后再向他報告。

不多時，了解情況的參謀人員回來向葉健民報告說，這些朝鮮老百姓一致要求為羅盛教請功。其中有一位５５歲的名叫元善女的大娘，主動獻出了自己的墓地。老人說：“這塊墓地原本是給我自己準備的，現(xiàn)在我要讓給羅同志，羅同志與我的兒子沒有什么區(qū)別……”還有一位胡須花白的朝鮮老大爺流著淚對部隊的同志說：“羅同志是為救我們的孩子犧牲的，請志愿軍把他的遺體交給我們，我們要按照朝鮮最隆重的葬禮安葬他！”

聽到這些情況，葉健民師長立即讓人找來師宣傳科長和直工科長。葉健民問：“你們是否知道羅盛教究竟是怎樣犧牲的？”

直工科長回答：“知道這件事，他是掉進冰河里溺水而亡的。我們已經(jīng)按照慣例把羅盛教作為非戰(zhàn)斗減員上報軍里了，并且按淹亡事故向各團做了通報。現(xiàn)在還沒接到什么情況反映。”

按理說，師里向上向下的通報已經(jīng)發(fā)出，如果再做什么改變，勢必對本師造成不利的影響。但作為一名抗戰(zhàn)時期投身革命的老軍人，多年的戰(zhàn)場經(jīng)歷使葉健民養(yǎng)成了實事求是、毫不含糊的工作作風。他感到作為師長，自己有責任和義務(wù)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即使是弄錯了，也要有勇氣堅決糾正過來。

后來才知道，師直工科和宣傳科在處理羅盛教事件的時候，主要是依據(jù)下級的電話報告給事故定的性。對此，葉健民當然是不滿意的。他對兩位科長語重心長地說：“機關(guān)干部辦事情不能光聽匯報、看報告，一定要有深入細致的工作作風。這樣才能不辜負廣大官兵對我們的希望?。　钡诙?，葉健民專門帶著兩位科長冒著零下２０多攝氏度的嚴寒，驅(qū)車來到羅盛教救人的現(xiàn)場——石田里泥櫟河邊進行實地察看。

被救的朝鮮少年崔瑩的母親聽說羅盛教的師長來了，連忙帶著小崔瑩趕到出事地點。一見面，母子倆就跪地向葉師長深深地施禮，而后又用朝鮮語夾雜著漢語，聲淚俱下地講述了羅盛教舍身救人的詳細經(jīng)過。

聽完崔瑩母親的介紹，葉健民的心情十分激動。他身不由己地走近烈士獻身的地方，俯下身來。葉健民看到，小崔瑩落水和被托出水面的那個冰窟還沒有完全封凍，從冰窟邊緣犬牙般的形狀來看，小崔瑩是在數(shù)次被托上冰面又數(shù)次落水的情況下被救上來的。而在零下２０多攝氏度的氣溫下，人在水中所能堅持的極限時間頂多只有三五分鐘，超過這個時間，人的四肢將變得生硬僵直，從而喪失自救能力。如此看來，羅盛教完全是為了救人而光榮犧牲的，而并不是通報所說的“淹亡事故”。當時在場的宋志云和三個朝鮮少年所提供的情況，也充分證明了葉健民的推斷。

葉健民離開時，小崔瑩的母親眼含熱淚地懇求道：“元善女大娘已獻出了自己的墓地，我們要用朝鮮人民的葬禮，隆重地安葬救命恩人羅同志，讓他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吧！”十里八鄉(xiāng)的朝鮮老鄉(xiāng)也趕來了，他們都用不同的方式表達著對羅盛教這名普通中國士兵的贊揚和敬佩之情，一致要求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

現(xiàn)場的勘察和朝鮮群眾的強烈要求，完全改變了葉健民對這一事件的看法，他為有這樣的好戰(zhàn)士而感到驕傲和自豪。同時葉健民也意識到，自己有責任糾正這一事件的結(jié)論，以使更多的人了解英雄、記住英雄、學習英雄、擁戴英雄。

回到師部，葉健民立即將調(diào)查了解到的情況告訴了時任師政委的彭清云同志。兩個人經(jīng)過商量，決定在重新向上級報告關(guān)于羅盛教這個正面典型的同時，在全師官兵中開展一次國際主義、共產(chǎn)主義教育，激發(fā)全體官兵高昂的士氣和勇于為正義獻身的精神。決定得到了其他幾位師黨委委員的一致贊同。

當天夜里，一份由師長葉健民、政委彭清云簽名的有關(guān)羅盛教舍己救人的報告材料擬寫完畢。與先前不同的是，“事故通報”變成了請功報告。

第二天，師黨委召集了全師司、政、后機關(guān)各主管部門負責同志和各團營以上干部會議。會上，先由政委彭清云宣讀了師機關(guān)對羅盛教救人事件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并表明了師黨委對羅盛教救人事件的鮮明態(tài)度，認定它是一個國際主義的英雄壯舉。接著師長葉健民代表師黨委，宣布了關(guān)于在全師官兵中開展向羅盛教烈士學習的決定。

永遠的懷念

石田里的老百姓再三懇求志愿軍連隊將羅盛教的遺體交給他們，他們要按照朝鮮人民最隆重的禮節(jié)來安葬烈士。

黃昏，村里村外的人們都趕來了。阿媽妮用村民們跑了十多里路買來的白布趕制葬衣；崔瑩一家同老鄉(xiāng)一道流著淚為救命恩人供上最好的祭品；明玉和小伙伴們滿山遍野搜挖來青翠的小松柏；元善女老大娘在山坡上，把那原準備給自己用的風水很好的墓地，掃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人們用白絲綢把烈士的遺體裹好，中間穿上朝鮮衣服，外面穿上志愿軍軍裝后，抬著向墓地走去。全村男女老幼跟在后面，迎著呼嘯的寒風，端著供品，默默地走在堆滿冰雪的山路上。千言萬語，說不盡心里沉重的哀痛。

鄉(xiāng)親們輕輕地將烈士的遺體送進墓坑，最后一次深情地凝視著親人的容貌。四周一片沉寂。這時，當支部書記用顫抖的聲音輕聲說道：“鄉(xiāng)親們，記住他吧！他埋在大地上，也埋在我們的心中！”人們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

羅盛教的戰(zhàn)友們，一個個垂首肅立，低聲嗚咽，他們?yōu)橛羞@樣的英雄戰(zhàn)友而驕傲，他們覺得，羅盛教仍在他們的行列中。

崔瑩早已泣不成聲，他手里拿著一瓶酒，端了一碗豆腐、一碗飯，放在墓前的石桌上，跪在墓前，悲痛地說：“羅盛教叔叔，我永遠忘不了你的救命恩情，我們要世世代代紀念著你！我決心參加人民軍，繼承你的遺志，和志愿軍一塊，打敗可惡的美國侵略者！”

浸滿朝鮮人民感情的泥土，輕輕地覆蓋了烈士的遺體。墓前栽滿松柏，放滿花圈，一塊不朽的紀念碑矗立在烈士墓前。

羅盛教雕像

支部書記指著雪裹冰河的泥櫟河，激動地說道：“就是在這條河里，志愿軍為救我們的孩子，獻出了最寶貴的生命！而美國強盜，則殺死我們的親人，讓尸體染紅了河水！誰是我們真誠無私的朋友，誰是我們不共戴天的敵人，我們朝鮮人民永世不會忘記！鄉(xiāng)親們，讓我們永遠都記住羅盛教的名字吧！”

１９５２年２月，中國人民志愿軍總部為羅盛教追記特等功并授予他“一級愛民模范”稱號。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授予羅盛教一枚一級國旗勛章和一枚一級戰(zhàn)士榮譽勛章。

朝鮮人民為了紀念羅盛教烈士，將石田里改為羅盛教村。將泥櫟河更名為羅盛教河。在河對岸安葬他的佛體洞山上，樹立著“羅盛教亭”和金日成同志親筆題詞“羅盛教烈士的國際主義精神與朝鮮人民永遠共存”的“羅盛教紀念碑”。

在羅盛教烈士的陵園里，天天人群不絕，鮮花不斷，人們永遠地懷念著這位英雄。

羅盛教河畔的朝鮮人民，更是用美麗、動聽的歌聲，來頌揚英雄。你聽：

羅盛教山上的花常開不謝，

羅盛教河里的水永流不斷。

羅盛教村里的人夜夜夢念，

羅盛教這個名字喲，

會千秋萬代地傳遍！

……

青青河，高高山，

中國英雄萬萬千。

我們心愛羅盛教，

贊美的歌兒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