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書生”大笑不止。半晌方止住笑容道:“就憑一味蛇頭王,一味龍須草,一味芙蓉花?真是癡人說夢!”
少年正色道:“眼見為實,何況我們是要賭一賭,既然是賭,自然是有輸有贏,有勝有負(fù),等到你勝了之后,再嘲笑我的無知愚昧也不遲!”
“無雙書生”聽他說得義正辭嚴(yán),不由暗叫一聲好,心道:“這小娃娃倒頗像我當(dāng)年少年時的爭強好勝?!?/p>
當(dāng)下,他便道:“你且說說如何個賭法。”
少年道:“很簡單,只要有一個二寸長半寸深的刀劍傷,我便以我簍中之藥去醫(yī)治,以一刻鐘為限,一刻鐘過后,如果傷口已經(jīng)痊愈,便是我勝了,如果沒有痊愈,就算是你贏了。”
“無雙書生”爽快地道:“便依你所說的,你再說一說輸了又如何,贏了又如何?”
少年道:“如果我輸了,你可吩咐我做任何事,但如果你輸了……”他沉思了片刻,突然指著“無雙書生”手中的千年血蟬道:“你輸了便將這只小蟲送給我吧?”
“無雙書生”不由向后退了一大步,似乎現(xiàn)在便要把千年血蟬給少年似的,他說話也有些磕巴了:“你……你為何要……要我這只……這只蟲子?”
少年道:“我看你身上也沒有什么我用得著的東西,而這只蟲子長得十分好看,拿著玩玩倒挺不錯,玩膩了,我家中還養(yǎng)了一只八哥,這只蟲子個頭還不小,也可讓它美餐一頓?!?/p>
“無雙書生”臉色都變了,道:“你要……你要拿它喂八哥?”
少年笑道:“當(dāng)然,這得在我勝了之后,怎么?你也知道自己是必輸無疑了?”
“無雙書生”一怔,方明白自己的失態(tài),暗叫一聲:“慚愧?!毙牡溃骸斑@少年小小年紀(jì),卻如此從容,竟說若是輸了可以任我擺布,而我自己反倒先亂了陣腳!”
他心中對這位少年不由又添了一些好感,便道:“我怎會輸呢?只是沒想到你會要這只蟲子有些驚訝罷了。不過你下的賭注可以改一改,若是我讓你去死,你該怎么辦?”
少年道:“若我輸了,當(dāng)然依言而行,可是我精通醫(yī)理,又怎么會輸呢?”
“無雙書生”心中暗嘆:“真倔,真狂,比我當(dāng)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dāng)下便道:“我建議改一下賭注,如果你輸了,你便叫我三聲師祖,我教你幾手認(rèn)藥的方法?!?/p>
他說是叫“師祖”,而沒說師父,自然是怕被江湖人知道自己有一個不會武功的徒弟,而折了他的名聲。何況他此時并不想真的收對方為徒,只是見他性子剛烈再加面目俊朗,心中有些好感而已。
少年想了想,點頭應(yīng)允,但又補充道:“如何叫做傷愈總得有個標(biāo)準(zhǔn),就以傷口無血裂、無結(jié)痂、無凹陷之跡象,便算是痊愈了,如何?”
“無雙書生”道:“便依你所說。”
少年伸出了一個小手指,“無雙書生”先是一愣,接著便明白過來,忙伸出自己的手指,與少年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
一老一少,都說得那么鄭重其事。
少年突然皺起了眉頭,道:“這傷口劃在哪兒?”想了想,道:“就劃我身上吧,我年輕些,你的劍借我一用。”
“無雙書生”大笑道:“哪有人把刀劍往自己身上劃的?你等上片刻,我去去就回?!?/p>
言罷,也未見他如何作勢,身子已突然憑空飛起,如一抹淡煙般飛了出去,轉(zhuǎn)身消失于樹叢中!
少年眼中有了驚訝、興奮之色,他狡黠地笑了。
只過了一會兒,便見不遠(yuǎn)處有一個人影沖天而起,凌空斗折,已向這邊飄射過來,身勢快得驚人。
“無雙書生”落地時,手中竟然多了一只活蹦亂跳的灰兔。
少年驚訝地道:“前輩是用手抓住它的么?”
“無雙書生”道:“不用手難道還用腳不成?”
少年佩服地嘆道:“你真行,我就做不到?!?/p>
“無雙書生”不由暗道:“如果連你也有這本事,那么我這一大把年紀(jì)不是白活了?”
口中卻道:“現(xiàn)在我們可以把傷口劃在這只兔子身上了?!鳖D了一頓,又道:“不過可別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那么它就慘了!”
少年道:“很快便可見分曉的?!?/p>
“無雙書生”拔出了他的劍,倒提著那只灰兔,劍鋒一揚,兔子的腿上便多了一道傷口,殷紅的血便流出了,兔子負(fù)痛掙扎著。
少年接過那只兔子,看了看,道:“好準(zhǔn)的手法,剛好二寸長、半寸深!”
雖然他是贊揚“無雙書生”,可“無雙書生”聽起來還是不太順耳,覺得這少年太老氣橫秋,說話總是一副大人的腔調(diào)。
只見少年從藥簍子里將蛇頭王的莖、龍須草的葉、芙蓉花的花瓣各取出少許,揉捏成一團,然后放入口中,用力地嚼動。
少頃,他從口中取出已被嚼成一團的草藥,照準(zhǔn)兔子腿上的傷口便敷將下去。
兔子身子一顫,然后便安靜了。
“無雙書生”笑道:“我還道你會有不少繁瑣的過程呢,沒想到你倒干脆利落得很?!?/p>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輕地?fù)崦米拥谋场?/p>
片刻,“無雙書生”又忍不住開口道:“今天即使是你輸了也是你的造化,能得到我的指點,許多人做夢都想不到呢!”
少年仍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一笑,笑得極為自信。
“無雙書生”只好又沉默了。一老一少便這樣靜靜地坐在山梁上,慢慢地等待。
過了一陣子,少年突然開口道:“一刻鐘差不多到了吧?”
“無雙書生”道:“當(dāng)然差不多了,不過你可以再等上一陣子,反正我不急?!彼难韵轮馐钦f反正你總是要輸?shù)模妥屇愣嗟壬弦魂囎?,輸個心服口服。
少年道:“不必了,現(xiàn)在便可見分曉了?!彼拖骂^去,小心地揭去那團藥草,看了看,臉上有了滿意的笑容。
“無雙書生”見了他的神情,心中不由一陣嘀咕,不明白為何少年到了這時還如此沉得住氣。
“無雙書生”倒有些緊張了,暗想:“他該不會耍了什么小手腳吧?”可一想少年的一切動作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做的,連兔子也是自己抓來的,他哪有機會做手腳?
少年將灰兔向“無雙書生”遞來,道:“請前輩過目?!?/p>
他說得頗為客氣,可他越客氣,“無雙書生”心中就越?jīng)]底。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連這樣的賭注也會在心里沒底,大概是被少年的自信與胸有成竹所打動了吧。
“無雙書生”接過那只兔子,笑道:“讓我看一看奇跡吧。”語氣是輕描淡寫的。
倏地,他的笑容無影無蹤了,嘴張在那兒,一時已合不攏。
少年臉帶微笑望著他。
“無雙書生”終于回過神來,他有些發(fā)懵地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那道二寸長、半寸深的傷口已在如此短的時間里竟然全部愈合!如果不仔細(xì)看,根本就看不出傷在何處?!盁o雙書生”又用手去摸了摸那一條淡淡的紅印,無論如何,他也無法相信這就是剛才那一道殷紅的傷口!
無血裂、無結(jié)痂、無凹陷!
“無雙書生”顯然是敗了,敗得如此不可思議,敗在了芙蓉花、蛇頭王、龍須草這樣三味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藥材之下,敗在一個年僅十三四歲的少年手中。
少年道:“前輩,勝負(fù)如何?”
沉默了好一陣子,“無雙書生”才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你——勝——了!”
少年哈哈一笑,將藥簍收拾好,往肩上一背,又從“無雙書生”手中接過灰兔,輕輕地把它放在地上,一松手,兔子便如離弦之箭而逃。
然后,少年對“無雙書生”道:“既然我勝了,那么我便不用稱你師祖了,前輩,告辭!”
“無雙書生”一驚,叫道:“小娃娃,你為何不向我要這只……這只蟲子?”
少年道:“我知道你很珍惜它,而我根本不會武功,更無法與前輩相比,而且這深山老林中,只有你我兩個人……”
“無雙書生”大叫一聲:“住口!”他陰著臉道:“你的意思是斷定我一定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仗勢欺人,對不對?”
少年道:“我不敢如此說?!辈桓艺f,就是說本來是想說的。
“無雙書生”臉色更為難看了,他看了看手中的千年血蟬,又看了看少年,似乎在極度的矛盾中徘徊。
少年靜靜地望著他,眼神一片清明。
“無雙書生”的胡子已開始顫抖,終于他一咬牙,緩緩地道:“給——你!”
他說得那么慢,似乎擔(dān)心一不小心說到一半時突然會說錯了字一般,因為慢,因為神情凝重,才使這二個字顯得格外的沉重!
他將手中的千年血蟬遞了過去。
其實,“無雙書生”本來的確打算想個辦法把這事賴過去,如果少年伸手向他要千年血蟬的話??蓻]想到這少年竟然不向他要千年血蟬,似乎早已看出了他“無雙書生”是個言而無信之人。“無雙書生”又怎能被一個小小年紀(jì)的娃娃如此輕視?所以,他反而一橫心,把千年血蟬交給了少年。
當(dāng)然,他的內(nèi)心是極為不舍的。
在少年伸手接過千年血蟬的時候,“無雙書生”心中一動,突然明白過來:少年用的是激將之法??稍捯颜f出口了,千年血蟬也已到了少年的手中,難道他能強行奪回來不成?“無雙書生”雖然言行乖張怪僻,卻還從來沒有做過有違江湖道義的事。
“無雙書生”只好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千年血蟬能夠找個機會從少年手中溜回到自己身上,那時少年也無話可說了。否則,少年如把千年血蟬拿去喂了八哥,那“無雙書生”不發(fā)瘋才怪呢!
可那少年在接過千年血蟬后,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將自己的右手中指伸入口中,用力一咬,竟咬出一點殷紅的鮮血,然后,他的左臂兩只手指在千年血蟬腹部一捏,千年血蟬便張開了嘴,少年將右手的一滴血湊上灌之進(jìn)去,那滴血立即被千年血蟬吞下了。
“無雙書生”驚訝地看著少年的這一連串動作,頓時變得目瞪口呆。
便見千年血蟬的尾部突然流出一股碧綠如玉的液體,少年竟將自己的嘴伸將過去,那滴碧綠的液體立即消失在少年的口中,少年這才放開自己的左手。
但見千年血蟬一振翅,已飛在了少年肩上,在上面左蹦右跳,似乎頗為興奮。
“無雙書生”見千年血蟬在掙脫束縛之后,竟不是飛向自己,而是落在少年的肩頭,不由得驚住了。
終于,他明白過來,這位少年不但熟知這只千年血蟬是絕世神物,而且他懂得比自己似乎還要多,否則,少年怎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讓這只千年血蟬歸順?biāo)?/p>
而且,少年的一連串古怪的動作也足以說明此少年絕對不簡單!
“無雙書生”失聲道:“你……你認(rèn)得它?”
少年笑道:“如此神物如果見了面還不認(rèn)識,那豈不是天大的遺憾?”
頓了一頓,他接著道:“前輩能得到這只千年血蟬,說明前輩修為已是不凡,只是前輩對此千年血蟬還有不知之處?!?/p>
“無雙書生”自恃眷養(yǎng)了這只千年血蟬已二十五年,認(rèn)為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能如他這樣了解血蟬了,哪知現(xiàn)在竟然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說他尚有不知之處!當(dāng)下便忘了失蟬之痛,驚詫地道:“是么?愿聞其詳!”
少年道:“千年血蟬在世間已存活了千年,自然是遍嘗千血萬味,但有一樣?xùn)|西,它一定是未嘗試過的?!?/p>
“無雙書生”有些明白過來了,他道:“人血?”
少年道:“不錯,千年血蟬雖然已是極富靈氣,尋常鳥獸根本傷它不著,但人為百靈之長,即使千年血蟬也沒有機會從人的身上取得血液。所以,它的體內(nèi)始終沒有這一種極為重要的精氣!而一旦連人的血液中的精氣也為它所擁有的話,那千年血蟬就變得更為神奇非凡!”
說到這兒,他抓住千年血蟬,置于地上,突然一腳踩了上去!
“無雙書生”覺得自己的呼吸已在剎那間停頓了!腦中“嗡”地一震,本想一掌把這個可惡的小子打飛,但不知為何居然是動彈不得!
巨大的震驚和憤怒已讓他的靈魂與他的肉體在剎那間脫節(jié)了!他實在不明白這少年既然知道這千年血蟬是一種神物,為何還要害死它!
等他反應(yīng)過來,卻見少年指著地上的千年血蟬道:“前輩請看!”
“無雙書生”哪忍心去看?想到千年血蟬一定已是碎作一團了,他不由一陣陣地心痛,恨不得把少年也一把扔到地上,再將他踩碎!
可見少年心平氣和的神情,“無雙書生”又覺得也許事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
“無雙書生”終于狠狠心,向地上看去,這么一看,他呆住了,一個勁地用力地揉著自己的眼睛。
地上的千年血蟬居然完好無損,仍在地上歡快地打著轉(zhuǎn)。
“無雙書生”指著地上的千年血蟬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它……它……它……”
少年一笑,道:“它的身體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zhì)變,即使把它壓得再扁,它仍是可以完好如初!”他看了“無雙書生”一眼,接著道:“要不要再試一遍?”
“無雙書生”忙不迭地道:“不用不用,我信了。”雖然此時千年血蟬已是屬于少年的了,可他仍是牽掛著這只伴隨了他二十五年的千年血蟬。
少年忽然道:“前輩,你可知道你為什么會輸給我嗎?”
“無雙書生”有些尷尬地?fù)u了搖頭。
少年得意地道:“前輩說的不錯,蛇頭王、龍須草、芙蓉花三種藥草的確是平凡之極,蛇頭王性苦溫,龍須草性甘涼,芙蓉花性辛平,三者幾乎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所主治的病癥也各不相同?!?/p>
“無雙書生”聽他如此一說,就更為驚訝了。這些“無雙書生”全知道,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明白為何三種藥物一合,便可以達(dá)到匪夷所思的療效!
一刻鐘之內(nèi)使一道傷口愈復(fù)如初,這簡直是奇跡!
少年道:“但是前輩忽視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所用的藥全是剛采摘來的,與曬干、切碎之后的藥效又是略有區(qū)別,而且,我是和著唾液,嚼碎了的……”
“無雙書生”失聲道:“莫非唾液在這里邊也起了作用?”
少年點頭道:“不錯!但如果換成前輩來做這件事,卻是又無達(dá)到這個效果的!”
“無雙書生”不悅地道:“為什么?”
少年道:“前輩別介意,這與醫(yī)術(shù)無關(guān)。至于原因么,就是因為我是一個少年,而你是一個成年人!”
“無雙書生”迷惑地道:“少年?成年人?”突然他笑了起來:“不錯不錯,我做這件事也許的確達(dá)不到此種效果!”因為他想到了少年乃純真之人,他的唾液與自己已經(jīng)歷過魚水之歡的老頭自然是不同的。這一點,不少醫(yī)者都明白,只是“無雙書生”一時沒想到而已。
“無雙書生”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jì)已有如此修為,也是不容易了!”說完,他又嘆了一口氣,他是在心疼自己的千年血蟬。
少年道:“不過我還是不敢稱什么無雙!”
“無雙書生”臉色不由一變,心中道:“好小子,占了便宜還敢賣乖!你這不是在罵我嗎?”
當(dāng)下,便有些慍怒地道:“小娃兒,老夫僥幸讓你贏了一次,便口出狂言了,你是說我在欺世盜名嗎?”
少年道:“不敢!不過我覺得天下之大,有誰能咬定自己在某一方面就一定是天下第一呢?前輩所說的無雙,除了藥無雙之外,還有什么是無雙的?”
“無雙書生”道:“劍無雙、棋無雙、畫無雙、琴無雙、人無雙、書無雙?!?/p>
少年道:“人無雙是什么意思?”
“無雙書生”道:“就是沒有女人的意思?!?/p>
少年忍不住笑了,笑罷方道:“我不會用劍,便與你再比一局棋,讓你明白,‘無雙’不是那么好稱的!”
“無雙書生”氣極反笑:“你與我比棋?”
少年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一局定勝負(fù)!不過我需趕回家去,不能陪前輩廝殺太久。所以便布下一局殘局,只要前輩在十五天之內(nèi)能破了這局殘局,便算我輸!”
“無雙書生”失聲道:“十五天?破一局殘棋居然要我用十五天?你知不知道我當(dāng)年殺得棋瘋子片甲不留只用了多少時間?”
少年道:“不知道。不但不知道你贏棋瘋子用了多少時間,甚至連棋瘋子是誰我也不知道!”
“無雙書生”呆了一呆,半晌方道:“你連棋瘋子都不知道,居然也敢要與我下棋?棋瘋子,棋瘋?cè)瞬化?,人瘋棋不瘋,棋路變幻詭異,不可以常理論之,生后而死,死而后生……?dāng)年,南七省北六省,多少成名高手在他手下一敗涂地,而我與他苦殺一日一夜,最后逼得他推棋而物收,一時轟動天下。”
少年道:“我相信你所說的全是真話,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棋瘋子敗給你了,可我并不是棋瘋子!”
少年說得慷慨激昂,雖然年少,卻仍具一種浩然大氣!
“無雙書生”看著這位少年,竟沉思了良久,他的神色間開始有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無雙書生”大聲道:“好!初生牛犢不怕虎,我便與你賭上一場!如果我輸了,便任你在我這兒選上一物,如果你輸了,就讓你連升一級,拜我為師!”
少年道:“如果你能贏我,說明你的本事比我大,我拜你為師有何不可?我答應(yīng)這個條件,不過,你贏的機會很小?!?/p>
“無雙書生”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在他的記憶中,已有幾十年沒人敢當(dāng)面對他說這一類的話了,他覺得有些刺耳,卻又覺得有意思。
不過,自從已輸了一次給這位少年之后,他就不再如以前那樣認(rèn)為少年是極端的狂妄無知了。
這位少年的確不簡單。也許,用“不簡單”來說他也已不太合適了,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年!“無雙書生”暗暗告誡自己要保持冷靜與清醒,不能再一次陰溝里翻船。
少年道:“好在這一局殘棋剩子不多,我們可以在地上畫上一局,用石子代替一下,我想前輩應(yīng)該能記清各個石子所代表的棋子吧?如果不行,我便刻上符號?!?/p>
“無雙書生”今天算是窩囊到家了,倒好像是這位少年處處讓著他一些。
“無雙書生”心中氣極,一言不發(fā),在懷中一摸,手中已多了一副棋!棋盤只有巴掌大小,奇怪的是綠豆大的棋子附于其上,竟不掉下來。
少年一看,便道:“好一副棋!棋盤是西域的烏石打磨而成,而棋子由象牙制成,尤為難得的是在象牙中嵌進(jìn)了細(xì)細(xì)的鐵絲,鐵絲外表鍍以金漆,如此一來,既保證了外觀的大方風(fēng)雅,又使棋子因為有鐵絲在里邊,從而能夠吸附于烏石之上。難得的是,烏石材質(zhì)極脆,用力略有不均,便會破碎,而前輩這副棋盤如此之薄,更是不易打磨了!”
他把“無雙書生”的棋盤棋子贊美了一番,實際上卻在暗中露了一手,表現(xiàn)了他的見多識廣。
“無雙書生”雖然對他這么大的口氣心中不滿,可也的確佩服他小小年紀(jì)已具有如此淵博的知識,其他的還好說,這烏石卻是西域特產(chǎn)的一種石材,這種石材極為古怪,能夠憑空將鐵制之物吸住。
在盛產(chǎn)烏石的地區(qū),不知有多少不知情的外地高手常常因為身上有太多鐵制之物,在經(jīng)過這種烏石密集地方時,突然被烏石之神奇力量吸住,寸步難行,最后不得不把身上馬匹上行李中的鐵物全部卸去,才得以脫身。
此去西域何止千里!沒想到這少年也能一眼看出棋盤的材料!
當(dāng)下,“無雙書生”不由的更提聚了些心神,要認(rèn)真應(yīng)付少年。
少年接過這副精巧玲瓏的棋盤棋子,端詳片刻后,開始用上邊的棋子布局,每布上一子,思索片刻,等布到一半之時,以后的棋子便極為順手地到位了。
布完棋局之后,少年將棋盤遞給“無雙書生”道:“前輩,這便是我布下的棋局,只要你能在十五天之內(nèi)解開,便去南陵西南側(cè)的龍堆莊找我,我自會拜前輩為師;若是前輩解不開,那么到時我也會向前輩索要一物,前輩看如此規(guī)矩是否公平?”
“無雙書生”道:“公平之極!”當(dāng)然公平,甚至可以說是有利于“無雙書生”的,因為少年留給他的時間有十五天。
在這十五天內(nèi),他可以自己思索,可以與別人探討,可以查閱古書……
所以,“無雙書生”實在沒有理由說不公平。
只是,他覺得以自己的身分與這一個毛頭小孩做如此鄭重的賭注,實在有失面子,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后悔說不賭了。
他從少年手中接過了棋局,開始細(xì)細(xì)看了起來。
少年道:“前輩,莫忘了十五日之約。”
“無雙書生”道:“小娃娃,到了龍堆莊便能找到你嗎?”
少年道:“你只要說找寧家的寧勿缺,便可以找到。”言罷,便順著山梁往下走去。
“無雙書生”暗道:“寧勿缺?好怪的名字!”
他靜下心來,慢慢思索,突然他對著已走出了一段路程的少年叫道:“小娃娃,且莫急著走!如此殘局,我現(xiàn)在便可以破了它,哪需要什么十五日之約!”
寧勿缺回過頭來,道:“真的么?”
“無雙書生”道:“我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難道還能哄你不成?你回來,我殺給你看!哈哈,這種不入流的殘局放在墻角上,讓那些老頭練練倒還差不多!”
少年不緊不慢地道:“不用回走,我便站在這兒與你下。”
“無雙書生”道:“下盲棋?”
少年道:“正是,前輩不必自認(rèn)占了我的便宜,因為你是初次見過這種局棋,而我卻是已爛熟于胸了,前輩請吧?!币桓背芍裨谛氐恼Z氣。
“無雙書生”道:“好,老夫便先走一步,紅子先使個順?biāo)凇!?/p>
少年沉著應(yīng)道:“我躍馬河口。”
“無雙書生”見他招式不出自己所料,不由哈哈一笑,道:“我單車直插你的腹心,卡住你的象腰!”
“我挺進(jìn)中卒!”
“無雙書生”吃了一驚,大叫道:“小子,這個時候,你還挺進(jìn)中卒?你的中炮還要不要?”
少年緩緩地道:“不要了!”
“無雙書生”一愣,道:“沒了這威力不凡的中炮,你還有什么可以支撐局面的?”
少年道:“我說不要就不要!”
“無雙書生”聽他說得斬釘截鐵,不由暗暗納悶,忙低下頭來,再細(xì)細(xì)看了看局面。
這么一看,他臉色大變,因為他發(fā)現(xiàn)如果少年的黑子少了中炮之后,局面已是大變!
少年的黑子從此便少了累贅,一活百活。
“無雙書生”知道自己大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局棋,終于發(fā)現(xiàn)這的確是一局玄奧無比的殘局。
他的思維開始漸漸地陷入這一殘局之中了,似乎聽到了戰(zhàn)馬的悲嘶聲,戰(zhàn)炮的轟轟聲,旌旗飛揚,金戈鐵馬!
恍惚間,“無雙書生”似乎聽到了少年寧勿缺的話語:“我吃了你的順?biāo)?,再以雙馬直撲帥府,你的士左支右絀,挖肉補瘡,卻仍是無濟于事了……”
“無雙書生”喃喃自語道:“挖肉補瘡,無濟于事……”
少年寧勿缺又道:“如果按此路走,二十步之內(nèi),你的老帥就會被我逼上城頭,死于望寧臺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yuǎn),顯然是邊走邊說的。
“無雙書生”卻渾如未覺,他的思路已完全被這一局棋所占有了,只是他隱隱約約記得少年寧勿缺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這一局殘局名為‘國破山河在’?!?/p>
“無雙書生”的額角不知不覺中見汗了,他輕輕地重復(fù)著:“國破山河在……國破山河在……”
良久,良久。
當(dāng)“無雙書生”突然回過神來時,已是殘陽如血了。
“無雙書生”竟在這一局棋上沉思了三個時辰。
少年寧勿缺早已不知所蹤。
聽“無雙書生”說完之后,好好和尚與苦道人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好好和尚道:“酸老鬼,沒想到你也會栽到一個少年手中!十五日之約,有沒有到期?”
“無雙書生”道:“便是明日!”
苦道人冷冷地道:“我就不信一個黃毛小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也許你一時走進(jìn)了暈路上也未可知!”
“無雙書生”慍怒道:“就算我走進(jìn)了暈路,也不可能在這十五天之中皆是暈招吧?這十五天內(nèi),我食無味睡不香,腦中所布過的棋局何止千盤?可卻無一招能破了這個殘局!”
好好和尚奇怪地道:“國破山河在?……你能將棋擺上讓我們看一看么?”
“無雙書生”無精打采地道:“看了也是白看,你們二人什么時候贏過我?”
苦道人冷聲道:“這么說來你讓我們兩人來你的‘嘆息谷’,真的就是讓我們來聽你嘆息么?”
“無雙書生”嘆了一氣道:“當(dāng)然不是,我是要讓你們替我拿個主意,要是你們也想不出來有什么好招式,那么便替我看看是當(dāng)和尚好還是當(dāng)?shù)朗亢?。?/p>
頓了一頓,他又沮喪地道:“我這么大一把胡子的人了,如果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手上連栽二個跟斗,那我還不如出家算了?!?/p>
好好和尚道:“好,好,以后我們?nèi)硕际浅黾胰肆?,也免得有個你高我低的?!?/p>
苦道人道:“酸老鬼,你不把棋局?jǐn)[給我們看,又怎知我們破不了呢?常言道:三個臭和尚,抵上一個諸葛亮……”
好好和尚道:“好,好,把臭皮匠說成臭和尚了!你什么時候也不會忘了把我給捎上?!?/p>
“無雙書生”抹了一把臉,就將手探進(jìn)懷里,掏出他一向視為珍寶的棋盤來。
棋盤上的棋子已是布好了的,看得出“無雙書生”果真是窮思竭慮不曾停歇了。
“無雙書生”把棋盤往桌上一放,道:“你們慢慢看吧,諒你們也是瞪眼干著急!”
好好和尚與苦道人的頭便往一起偏了。
剛看了幾眼,好好和尚便“嘿嘿”地笑了一聲,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
但很快便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只見他一個勁地用手揣摸著自己的光頭,口中“嘖嘖”有聲。
終于,好好和尚抬起頭來了,大圓鼻子上竟已出現(xiàn)了汗珠,他道:“阿彌陀佛,不能再看下去了,若再看下去,我就要進(jìn)入魔境啦,佛祖不會饒恕我的!”
少頃,苦道人也抬起頭來,他的那對倒喪眉這時更是糾成一團了,一副深深沉思的樣子。
“無雙書生”道:“二位高見?”
好好和尚一個勁地?fù)u頭:“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無雙書生”嘆道:“看來今天的肉你們又白吃了?!?/p>
好好和尚叫道:“好啊,幾塊爛肉便要讓我為你賣命!如果能破這局棋,我豈不是要成了‘棋無雙’?”
三人爭爭吵吵,不知不覺中又一頭扎進(jìn)了這一局殘棋之中。
看這黑子,只有寥寥數(shù)子,其中以兵卒為多,后方老將孤獨地呆著,只有一"士"相伴,好像是陪著帝王聊天的貼身侍衛(wèi)。
紅方卻氣勢洶洶,兵臨城下,紅兵的帥營里兵員尚多,老帥似乎在等著前方將士得勝歸朝。又似乎隱隱有人已在伺候酒宴,點起尺把長的紅燭,也有人在悄悄地調(diào)整著管弦,只等有人來帥營跪傳捷報,只等鼓樂齊鳴!
但黑棋卻總是隱隱有一股不屈的力量隱于其中,無論倒下了多少人,都將有更多的豪氣被激起。
然后,紅方的棋便會被黑方的無畏卒兵所困住,黑子雖然成片成片地死亡,但與此同時,它卻已控制了越來越多的地盤。
好好和尚又一次從棋盤中探出頭來,輕輕地道:“好苦的棋子!”
三個人的心都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沉甸甸了。
的確是一局很悲壯的棋,黑方總是以鮮血換來了艱難的勝利。
“無雙書生”喃喃地道:“國破山河在……國破山河在!”
苦道人道:“恐怕我們真的是破不了這一局棋了。如此一來,酸老鬼明日去赴約,豈不是必敗無疑?如果敗了,損了名聲事小,就怕這個寧勿缺提出刁鉆古怪的要求。”
“無雙書生”喟然道:“如果真的輸給了他,那么我自然得遵循諾言,莫非要我戚無雙還對一個小娃娃耍賴不成?不過我真不明白為何一個如此年少之人,竟然會有如此驚人的醫(yī)術(shù)棋技!我這一輩子看過多少名局,會過多少高手,還從來沒有碰過如此束手無策的情況!”
好好和尚道:“也許你可以不去赴約,只要不赴約,那么這輸與贏便無所謂了,從而也就可以不用答應(yīng)他什么條件了?!?/p>
“無雙書生”不屑地道:“如果我與他一戰(zhàn),也許還有一些取勝的機會,如果我不赴約便等于說已是輸了,而且輸?shù)靡凰?,那樣若傳到江湖人耳中,才真的是丟人現(xiàn)眼!”
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后放下杯,緩緩地道:“離明天還有一個晚上,但愿這一個夜晚能有奇跡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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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陵是一個多山的郡縣,但西南方向倒是頗為平緩。
龍堆是一個頗大的莊子,每逢初一、十五,四面的山農(nóng)便會趕至龍堆趕集會。或是將山貨之類的東西換些銀兩,或是為家中添些必要的物品,所以龍堆人的商賈之風(fēng)頗濃。而莊子上買賣做得最好的便是寧家。
龍堆莊大多數(shù)人都姓曹,“寧”是小姓,只有一戶人家,但寧家在龍堆莊卻從來不會低聲下氣,因為他們的“財”大,“氣”自然也粗了些。
寧老爺子是龍堆莊惟一一個可算得上是真正老爺子的人,莊上的人說他的家產(chǎn)已不在傳說中的大富豪楊林嘯之下。
楊林嘯是龍堆乃至整個南陵中流傳極廣的傳奇人物,關(guān)于他如何如何富有的故事,在南陵人口中的傳說很多很多。
寧家當(dāng)然不會僅僅靠做莊上的小買賣掙錢,如果那樣的話,就算每個月兩次集會上的銀兩全讓寧家掙,也掙不了這份家產(chǎn)!寧家在外頭還做著大生意,只不過對于外面的事,龍堆的人總是懂得極少,所以他們也不明白為什么在外面做買賣可以掙來如此大的家產(chǎn)。
他們只知道有時連縣太爺也會由幾個人抬著大轎,吱呀吱呀地來到寧家。
寧老爺子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都已繼承父業(yè),而且買賣也是做得有聲有色,已可獨當(dāng)一面。惟有三兒子寧有語卻生性不喜商賈,倒有一股書卷氣。整天吟吟詩,作作畫,生活過得很自在。
寧家有諾大的一份家業(yè),少了一個三兒子出力,家中仍是一樣的興旺,所以寧老爺子也沒有逼著他的三兒子一定要與他兩個哥哥那樣。不過在潛意識中,寧老爺子對這個與自己“道不同”的兒子還是略略有些反感,他不明白那么厚厚的書又不能當(dāng)飯吃,為何就有人癡迷于它?
之后,他的三兒子也有了兒子,也就是說寧老爺又添了孫子,這個孫子便是寧勿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