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蔣委員長玩“柔術”
作者:田聞一   |  字數(shù):15611  |  更新時間:2015-07-23 16:20:08  |  分類:

軍史鄉(xiāng)土

領袖急召,戴笠卻寸步難行

當戴笠?guī)е鯘h光推開門進去時,癡癡呆呆坐在沙發(fā)上的余志英應聲而起。她用一雙憂怨的大眼睛打量著站在門邊像不認識自己似了的“他”——寡情的軍統(tǒng)局局長。一雙還好看的雙眼皮的眼睛里慢慢噙滿了淚水。

戴笠卻是滿臉的不屑,站在門口,似乎在考慮著進不進來,一張拉長的馬臉上,神情冷得像冰。由自己下令,在息烽集中營里關了兩年的余志英,雖瘦損不少,但風韻依稀猶存。她顯然是著意打扮過的,至今也才二十余歲的她,穿一件灰撲撲的暗花鑲邊旗袍,剪短發(fā),發(fā)端別一個蝴蝶圖案夾。橢圓形的臉上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但當初讓他大動欲念的豐腴、鮮潤卻已是昨日黃花,蕩然無存。

“志英,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戴笠略為沉吟終于說話了,盡量裝出一副和藹的樣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怎么,你怕我來攪了你的好事?”過去的情婦余志英見戴笠這副樣子,怒火中燒,頂上一句,話中有話。氣焰囂張的戴笠一聽頓時氣沖腦門,本想將她呵斥一頓,攆走完事,轉念一想,余志英怕是有備而來,鬧起來讓胡蝶聽見,豈不是前功盡棄?他在電影皇后面前百般討好,最希望讓胡蝶知道的是他對她的忠貞愛情。目前已大有進展,如果讓余志英這樣一鬧,還了得嗎?他決計出點“血”也無所謂——出點錢了事,將前來惹事鬧事的余志英哄走了事。他知道,余志英年輕,空有一副好皮囊,有些脾氣,卻沒有什么頭腦。

“好好好,請坐,站客不好打整,你是什么時候回重慶的?”戴笠換上一副笑臉,招呼余志英坐下,說時,他坐到了沙發(fā)上,讓王漢光給余志英上了一杯茶。

看余志英接過茶,喝了一口,戴笠開始哄:“當初,我之所以同意把你送到息烽去休養(yǎng)一段時間,實在是迫不得已,也是對你的愛惜!”戴笠甜言蜜語,“那時是一種什么情況?你卻逼我同你立即結婚。我有難處,沒有答應,你便大吵大鬧,鬧得實在不成樣子了,有些報社也來湊熱鬧,作為花邊新聞大登特登。我的一些仇人也趁機拿這事做文章,惟恐天下不亂,連委員長也知道了,很生氣。這就到了影響工作的地步,沒有辦法,我只好同意,讓你暫時到息烽去休養(yǎng)一段時期。我又特別下過指令,讓他們關照你,對你優(yōu)待,讓你住在那里,像住療養(yǎng)院一樣舒適。怎么樣,他們沒有虧待你吧?”

“你是優(yōu)待我?”余志英用一雙淚花花的恨眼看著戴笠,忿忿地說:“雖說他們對我沒有像對共||產(chǎn)黨一樣上刑,可那是人過的日子嗎?在里面暗無天日,甚至還有個別家伙竟對我動手動腳的!我整整失去了兩年自由的日子,失去了兩年的青春?!闭f著,掏出手絹揩眼淚時,破涕一笑,哼起了小調:“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戴笠一驚,看著余志英想,糟糕,莫非她成了一個花瘋子?卻低頭連連嘆氣,做出一副很心痛、追悔莫及的樣子,回頭對王漢光說:“有這樣違反紀律的事?你記下來,回頭讓人查一查,若真有其事,一定嚴懲!”

他注意到余志英聽了他這番話,眼睛中的火漸漸熄滅。他勸慰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也怪我這兩年手頭的事太忙太多太雜,委員長又把我抓得很緊。我忙得整天頭昏腦漲的,對你關心不夠。我在這里向你道歉,對你的損失,一定加倍補償?!?/p>

“你怎么補償我呢?我倒想聽聽?!庇嘀居⒙犃诉@話,對戴笠甜甜地一笑。戴笠對余志英這一笑,卻感到渾身發(fā)麻。

“你若想要脫離組織,可以?!贝黧掖蟀髷?,“你要多少錢,我給多少錢,你要出國留學也可以……”在軍統(tǒng),有條殘酷的規(guī)定,只要當了軍統(tǒng)特務,那就是只有進的,沒有出的,除非死去。在戴笠看來,他今天可以說是網(wǎng)開一面,對余志英開了天大的恩,然而余志英卻都不肯。

“那你今天來找我的意思?你究竟要怎么樣?”戴笠看著余志英問,問得很小心,態(tài)度卻顯出相當?shù)纳?、暴躁?/p>

“我只要嫁給你,給你當姨太太,當外室都可以?!?/p>

“不行,志英。其他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滿足你,就是這一條不行。我的情況你是清楚的?!贝黧翼暱涕g又換了一副面孔,態(tài)度顯得坦誠,甚至還有一種可憐兮兮的樣子:“你知道,我在浙江老家是有妻室的,我是孝子,這房鄉(xiāng)下妻室是我的母親給我娶的,我不能違逆,還生有一個兒子,我不能同你結婚?!?/p>

“戴局長,你哄哪個?”余志英火了,高聲質問戴笠:“當初你是怎樣把我哄到手的?等你把我像揉面團一樣揉夠了,玩夠了,現(xiàn)在就像甩爛耗子一樣甩。你說你老家有了妻室,不能在外面結婚?哄鬼嗎?那么你把電影皇后弄到身邊又是咋回事情!”

戴笠一下火了,現(xiàn)出兇相,對余志英咆哮開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余志英不吃他這一套,脾氣也倔犟,舊話重提,咬死要戴笠對她負責,說她出生于一個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家庭,可不是一個亂來的女子,說是戴笠那個時候,為了得到她,討好她,連化名都取成余龍。“你對我說,你改這個名,就是表示要做我們余家的乘龍快婿!”

戴笠聽了這話,又羞又惱,相當粗野地吼了一句,“這又有什么,啥子貞操不貞操,女人嘛,扯了蘿卜,眼眼在!”

看余志英一怔,杏眼圓睜,在門外望風的王漢光趕緊救駕,他大喊一聲:“報告局長!”

“快進來!”戴笠應聲調頭,求之不得。

王漢光閃身站在門口,挺胸收腹,站得端端正正。

“什么事?”

“委員長侍從室侍衛(wèi)長陳希曾剛才來電話,說是委員長讓局長立即去有要事相商?!?/p>

“那好!”戴笠心領神會,吩咐王漢光,“你立刻去準備汽車,我馬上走?!?/p>

王漢光去了,走廊上響起漸漸遠去的橐橐皮鞋聲。

“志英,我很忙,軍國大事,耽誤不起,我得走了,我們的話就到這里,我叫人把你送回羅家灣局本部招待所去。”

“不行!”余志英知道戴笠耍花招,想溜,急了,一下給他跪下去,并一把抱著他的雙腿,珠淚長淌:“我要嫁給你,我不放你走。”

戴笠的忍耐到了極限。“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婊子!”他不由得怒由心頭起,惡從膽邊生,一下子露出了殘忍的本性。他先是一記耳光打過去,只聽“啪”地一聲,在余志英白皙的臉上留下五根血紅的手指印??墒牵嘀居⑷匀槐е耐炔环?。

“來人——!”戴笠咬著牙,喚了一聲。王漢光和賈金南閃身而入。

“把這個婊子重新給我送回息烽集中營去!”戴笠暴怒不已,吩咐賈金南將披頭散發(fā),跪在地上緊緊抱著他的雙腿的余志英重新關起,一直關到死?!澳膫€敢把她放出來,我就要他的命!”

王漢光和賈金南上來拉余志英。可憐這個年輕的軍統(tǒng)女人可能有輕微的神經(jīng)官能癥,一雙手仍然將戴笠的腿抱得緊緊的,像是箍在桶上的一道鐵絲。無奈戴笠的副官賈金南力比周倉,他同王漢光兩個大男人,終于扳開了余志英的手,將他往外拖去。

“戴笠,你這個偽君子!”余志英迸出泣血的哭喊。她剛哭罵出半句,聲音便戛然而止,因為賈金南用一條大毛巾嚴嚴實實捂住了她的嘴。

時近黃昏。當戴笠乘上他那輛流線型防彈凱迪拉克轎車,飛快地行駛在進城的山間公路上時,在他身后不遠,跟著一輛黑色轎車,黑色的窗簾拉得緊緊,行動詭秘——車里裝著被五花大綁的余志英。五大三粗,橫眉暴眼的賈金南坐在旁邊,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在車里被捆綁得粽子似的、口里塞了毛巾痛苦地翻來覆去的余志英無動于衷,麻木不仁。

賈金南奉命,將余志英秘密綁架押回位于城里的羅家灣軍統(tǒng)局。那里,已有人在等著將她再押回息烽集中營——這一回,余志英在戴笠手上死定了。

幾多歡樂幾多愁

林園沐浴在春陽中。

像衛(wèi)兵一樣拱衛(wèi)著林園,鏤刻著西方薔薇花圖案,爬滿了青藤的鐵柵欄,從大門兩邊分開,呈圓孤形向縱深伸展開去。園中建筑中外合璧,美輪美奐、樓臺掩映,占地宏廣。林園前后,茂密得海濤般鋪向遠方的樹林,漸次呈現(xiàn)出濃綠、淺綠……

輕風徐來,雀鳥啁啾。林園內,那濃密樹蔭掩映中的紅墻黃瓦宮觀式建筑、飛翹的檐角上懸掛的風鈴鳴響。一群白鴿響著鴿哨,在極有溝壑的林園上空輾轉飛翔,散發(fā)著一種幽遠幽靜的氣息。

林園,不愧是名園。整個看去,簡直像是一個高明的油畫師筆下的一幅油畫,悅目動人。

這林園本是蔣介石在陪都的官邸。建成之時,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應委員長邀請來作客,他流連忘返,撫著頷下一把濃黑的胡須,贊嘆不已。

蔣介石正想籠絡林森,當即說:“既是林主席看得起,中正就送給林主席吧?!?/p>

林森一聽,喜得心頭亂跳,卻連連搖手,說一口福建味很濃的官話:“不可,不可。君子不奪人所好。委員長的情領了,美宅不敢領受!”看蔣介石執(zhí)意要送,林森就接受了。

“恭敬不如從命?!绷稚f,“那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我是暫時借住委員長的官邸。這一條,委員長一定要同意,不然,林森萬萬不能接受!”蔣介石知道林森的意思,就笑著同意了。之后,委員長沒有要,林主席也沒有還,這座美麗的莊園因林森而得名——林園。

蔣介石把林園送給了林森,在市郊黃山另建一別墅,從規(guī)模上,從外觀精美程度上同林園比,當然就差了。1943年8月1日,林森因病故世,林園理所當然地為蔣介石收回,之后蔣介石長期住在“林園”。

這天上午十時,天氣很好。

委員長處理完了公務,出了后門,沿著林中一條小徑往前走去。他心中如同鹿撞——他要到溪邊去找正在釣魚的陳小姐。56歲的委員長今天氣色很好,穿一身玄色長袍,腳蹬—雙直貢呢布鞋,手中拿著一根象征身份的司的克,腳步輕捷,腰肢筆挺,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好多歲。那份少有的灑脫、欣喜,是自抗戰(zhàn)以來所沒有的。這讓跟在他后面的侍衛(wèi)組長楊中良心中感慨莫名。

人逢喜事精神爽!委員長今天可說是雙喜臨門。年前,日本人長驅直入,一直打到了貴州獨山。那時局勢異常嚴峻??箲?zhàn)期間,四面有崇山峻嶺環(huán)繞的天府之國是國府最后的大后方,抗戰(zhàn)堡壘。日本人多次揮師欲從夔門而入,都折戟沉沙,讓國民政府喘了口氣。如果日本人打下了貴州獨山,再朝前進攻,一旦遷回進入了四川,局勢就危險了,陪都也就無險可守。那么,委員長和他的國民政府也就別想再偏安西蜀,再退,就只能退到十萬大山彝人聚居的大涼山西昌去了,再一步就只得考慮退到印度組織流亡政府了,那也就是亡國了!

天保佑!這時的日本人已成了強弩之末,國際同盟國空前強大。在國際同盟的支援下,被日軍占領的獨山,經(jīng)國軍連日苦戰(zhàn),昨日克服。國內國外的媒體迅速報道了這個大好消息。此時此刻,重慶市內數(shù)十民眾正自發(fā)地組織游行慶祝。作為最高領袖,他已經(jīng)看出了日本敗局已定。從此以后,他就可以從日本人的重壓下緩過氣來,一邊準備摘取勝利果實,一邊可以騰出手來打共||產(chǎn)黨了。另外讓他私心竅喜的是,夫人宋美齡到美國治皮膚病去了,他也就可以放心地同陳小姐在一起,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了。在陪都,他同陳小姐的羅曼蒂克可說是公開的秘密??墒?,先前因為有宋美齡在身邊,作為一個堂堂的國家元首,他也只能同他所鐘愛的陳小姐悄悄偷情。他和宋美齡一般都住城內上清寺委員長官邸,被夫人看得很緊。只有在極個別的情形下,他借故去黃山別墅召集大員們開什么重要的會議,或去那里同美國人談什么問題,才能得到夫人的允許,在黃山別墅住一兩夜。而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讓親信侍衛(wèi)去將陳小姐悄悄接來住上一晚兩晚的。盡管如此,還要備夫人不時突襲。有一次,他同陳小姐已經(jīng)睡下,侍衛(wèi)突然來向他報告:夫人來了!嚇得他趕緊叫侍衛(wèi)長將陳小姐從后門送到黃山小學內藏起來。真是可憐極了!有什么辦法呢?當初自己向宋美齡求婚時,人家就要求自己篤信基督教,在婚姻上也要對她絕對忠誠。當時,他很猶豫,覺得宋美齡的要求太過份,是密友張靜江一句話將他點醒:“你這不只是同宋美齡結婚,你這是在同財神爺結婚,在同美國人結婚?!被榫瓦@樣結了。憑心而論,他同宋美齡結婚后,獲益匪淺。宋美齡風姿綽約,儀表出眾,比他年輕許多,精通六國語言。在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發(fā)動的“西安事變”中,暗中對他不滿的何應欽想派出部隊借機攻打張、楊,害他的命。關鍵時刻,是夫人站出來制止,并冒著極大的危險,在顧問端納的陪同下,乘飛機去西安救他。下飛機時,夫人將一支小手槍給端納,并且對端納說,如有不測,你就用這支手槍將我打死。更讓他感念在心的是,抗戰(zhàn)中,夫人代表他去美國請求增加援助,在美國朝野大獲成功。1943年的美國權威雜志時代上,曾以顯著版面報道夫人在國會山的演說風采:“……這位身著黑色旗袍的苗條文雅的婦人,由副總統(tǒng)華萊士領著步上講壇。她十分沉著地站在那里,先以那雙大黑眼睛巡視四方,繼而以動人的微笑,向她面前的聽眾表示感謝。她講話緩慢,發(fā)音清晰,她繪聲繪色地描述種種事件……她的演講引起全場掌聲雷動?!?/p>

“她的演說不長,但她面面俱到地講到她那在受苦受難的人民和他們的理想,她的丈夫及其獻身精神……”

抗戰(zhàn)期間,在重慶的美國作家布克如此描繪宋美齡:“她比我們以前所見到的更美。身穿蘭色軟緞中式旗袍,雅致、動人。她唯一的裝飾品,是鑲有寶石的空軍徽章大扣花,這是總司令為感謝她從事‘航空部長’的工作而送給她的。她那又大又黑的眼睛,像熠熠生光的玉髓,白白的瓜子臉像木蘭花瓣那樣白皙。卷曲的黑發(fā),松柔地從前額梳向后頸,在那兒打成一個光滑的發(fā)髻。

“在一間陳設簡單的屋子里,我們在長桌的一端坐下,服務員用紅花細瓷杯沏茶時,我覺得蔣夫人煥發(fā)著奪人的魅力,在那罕見的美貌后面,蘊藏著魄力、才能和力量。”

確實,他自己也多次公開、私下說過:“宋美齡的作用比得上二十個精銳師?!?/p>

然而,這是一方面的,人的天性是喜新厭舊的,特別是作為一個男人。委員長是一國之首,自己也提出了新生活運動,但是,他畢竟是個男人,有男人的欲求和希望。

委員長就是抱著這樣自怨自艾的心情走到了溪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溪邊專心致志釣魚的陳小姐。

這是林中一條丈寬的小溪。溪這邊有茂密的垂柳依依,溝那邊是茵茵草地。草地和小溪這個時分一邊罩在陽光下,一邊因為茂密的垂柳遮擋著陽光,清徹的溪水中,一邊呈現(xiàn)出暗藍色,一邊浮光躍金。

天氣已有些熱了。陳小姐穿一身合體的白綢襯衫藍綢長褲,坐在一棵婆娑的柳樹下,頭上戴一頂巴拿馬草帽。她的面前,擺一根進口的美國釣桿,略呈孤形的釣桿頂端,有一根瑩白如玉的細絲線,斜斜地垂進水中。

委員長腳步輕輕地來在陳小姐身后,住了步,不聲不響地、細細打量心上人。陳小姐只有二十三四歲,很是青春洋氣。在她剪短了的黑發(fā)上,箍一根鵝黃色軟緞帶。于是,暗光中間的一道淺色,恰好和露出一截凝脂似的頸子,粉面上一點通紅的嘴唇形成了對照,姑且不說她的體形和五官是如何完美,雖然這時她是坐著的,穿的又是一身休閑的寬松式服裝,但那誘人的身材仍然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側面看,她那一雙絨絨的長睫毛下的美目,還有那細細的腰身、豐乳、肥大的臀部,無不顯示出女姓的成熟——這就是西方人所說的性感吧?可以想見,她全身勻稱可人肌膚線條在寬松衣服的包裹中是如何在游動。她的個子有一米六七,亭亭玉立,非常迷人。

委員長就這樣身心愉悅地想象著,輕輕躡起腳,悄悄走到陳小姐身后,突然伸出雙手,蒙著了她的雙眼。正專心致志釣魚的陳小姐嚇得尖叫一聲,伸出一雙蓮藕似的玉手去扳委員長的手,就要掙扎??伤氖謩傆|到委員長的手時,就立刻弄清是誰了。

“呀,嚇死我了!”陳小姐將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的雙手扳開,調過頭來看著笑吟吟的蔣介石,嬌嗔地說:“我還以為遇著強盜了呢。”

“委員長住的地方有強盜?那還得了嗎?”蔣介石笑著說時,唇上那綹短髭像平時那樣,有些神經(jīng)質地顫動。但陳小姐感到今天委員長的每一根胡髭,都洋溢著歡愉和笑意。

“這么高興?”陳小姐看委員長高興,也就適時逗趣:“老太婆在美國又給你爭取到美援了?”在陳小姐嘴中,無比尊貴的夫人宋美齡竟被她說成了老太婆,說著還癟了癟嘴,語氣中滿含醋意。

委員長也不生氣,反倒樂得哈哈的,他說:“唔,不是的。我是因為同你在一起高興!”委員長說著坐下來,坐在她身邊。

知趣地、若隱若現(xiàn)地跟在委員長后面一段距離的侍衛(wèi)組長楊中良見委員長坐在地上,也不吭聲,趕緊上前,將早就準備好提在手上的兩個尼龍墊墊在草地上,請委員長和陳小姐坐在尼龍墊上,又給委員長遞上一根美國進口魚桿,魚鉤上已上了餌食。

蔣介石接桿在手,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陳小姐說:“我們來比賽釣魚,看誰釣的魚大、魚多?!闭f時,將手中的釣桿一揚,釣線進了水中,聚精會神看著自己的浮子。

“看我的!”陳小姐高興地叫了一聲,身子往后一仰,手中的釣桿將銀線繃緊。她站了起來,將浮子慢慢拉到岸邊,用勁一提,陽光閃爍中,一條四五寸長的泥鰍在銀線底端蹦蹦跳跳。

蔣介石見狀大笑。

“看你的呀!”陳小姐示意委員長釣桿頂端正在下沉的浮子,笑道:“魚咬鉤了!”委員長用雙手將魚桿往上一提,卻提不起來。

“好!”委員長高興地說,“我釣著大魚了!”說著起身,用勁往上一提,只聽“啪”地一聲,釣上來的竟是一只大烏龜。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委員長臉氣得通紅。

陳小姐笑得彎下腰去。一邊掏出手絹揩笑出來的眼淚,一邊笑著說,“我釣的雖是泥鰍,但還同魚沾點關系,你釣的烏龜同魚類沒有一點關系?!?/p>

“誰說沒有關系?”委員長強詞奪理,“釣魚容易,釣烏龜還真不容易。烏龜大補。我在日本留學時,日本人特別愛吃烏龜,連好些日本人的名字都帶龜字?!?/p>

“啊,還真是的。”陳小姐不知是被委員長說服了,還是迎合他,在楊忠良替她取下泥鰍后,將手中魚桿一甩,說,“我今天也爭取釣一只烏龜?!?/p>

蔣介石問了候在旁邊的楊忠良時間后,說:“我們回去吧!我今天要開一個重要的會,張群、陳誠、何應欽、陳布雷肯定已經(jīng)來了。午飯后,我們還得回城?!?/p>

“那走吧?!标愋〗阏f時收了魚桿。侍衛(wèi)組長楊中良又替委員長收起魚桿,看蔣介石同陳小姐手挽手走在了前面,快步上去,將另一只手中的拐杖遞給委員長。

“誰叫你遞這玩意給我?”不料蔣介石調頭一聲怒喝。侍衛(wèi)組長愣了一下,都知道委員長走路并不是需要拐杖,而是為一種派頭。今天這是怎么了?侍衛(wèi)組長猛然恍然大悟,用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頭。對了,委員長同陳小姐在一起,恨不得自己年輕許多,變成一個小伙子讓陳小姐愛!而自己這個時候給委員長遞拐杖,不是把委員長顯老了嗎?自己真是昏了頭!

向來遵守時間的蔣介石身著一身國粹——深著長袍,腳蹬朝元布鞋,輕步走進林園小客廳時,圍坐在一張長條桌兩邊等待多時的張群、陳誠、何應欽、陳布雷趕緊站了起來向委員長致意,身子挺得筆直。

“唔,都坐、坐。”委員長今天氣色很好,揮了揮手,隨即坐到鋪著雪白桌布的長條桌上首。委員長面前照例擺著一杯白開水,下屬們面前擺著一杯清茶。

委員長正了正身姿,倏然間,先前臉上的隨和蕩然無存,講話前,先用眼挨個審視了一番下屬。前駐華美軍司令官、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史迪威將軍曾對蔣介石有過一番相當精彩、入木三分的描述:“他身材修長,言談簡潔,臉上毫無表情,但一雙眼睛很機敏,以其犀利的目光可以洞察一切。他的卓越才干不在軍事上,而在政治方面,他這種才干是在各個派系和各種陰謀之間玩弄奧妙的平衡術而鍛煉出來的?!?/p>

“唔,獨山已經(jīng)收復?!鳖D了下,蔣介石說話了:“日本人已經(jīng)快完蛋了,接著是共||產(chǎn)黨同我們爭天下。現(xiàn)在的共黨共軍力量強大,且非常猖獗?!闭f到這里,他環(huán)視左右,舊話重提:“抗戰(zhàn)期間,他們趁我與日寇血戰(zhàn),無暇東顧,他們將勢力伸入敵后,發(fā)展迅猛?,F(xiàn)在,他們不僅擺出一副要同我們爭天下的架勢,而且目前在東南沿海線十分囂張的新四軍,對我上海、南京、武漢等大城市虎視耽耽。在東北,共黨林彪部更是裝備一流,堪稱精銳?!闭f到這里,他喝了一口水,表情痛苦憂慮,似乎他飲下的不是水,而是苦藥。

“我們的主力,國軍精銳,抗戰(zhàn)期間,為顧全整個大局,好大一部赴緬甸作戰(zhàn)。現(xiàn)在急需用兵之時,卻陷在滇緬、云南,一時運不到前線,可謂鞭長莫及。一句話,在這搶時如搶寶的緊急關頭,該怎樣對付心腹大患共||產(chǎn)黨,我想聽聽諸位意見?!?/p>

“報告委座!”蔣介石的話剛落音,新任軍政部長陳誠“啪”地一聲站了起來,挺胸收腹,他人雖不高,卻很精神,說話也沖?!罢埼判?!”陳誠提勁,“辭修正在三條線上同時向共軍出擊,徹底消滅共黨共軍指日可待。”

“唔?”蔣介石似乎來了勁,用欣賞的目光看了看陳誠。誰都知道,這個戴了浙江老鄉(xiāng)、黃埔學生兩頂金帽子的新任軍政部長是委員長的愛將。

“辭修,你的哪三條線?”委員長說,“說來聽聽?!?/p>

“一、我正同美國人通力合作,夜以繼日向沿海一線戰(zhàn)略要點上海、南京、武漢等大城市空運作戰(zhàn)部隊。這方面進展順利?!标愓\說得振振有詞,“二、我去西安作過巡視,胡宗南不僅已按布置,將共黨巢穴延安圍得鐵桶一般,而且已經(jīng)枕戈待旦。只等委座一聲令下,就可端掉共||產(chǎn)黨的窩子;三、華北方面,有常勝將軍傅作義坐鎮(zhèn)。在東北,我已空運去了中央軍范漢杰部……”陳誠報告完大好形勢后,喊操似地用一句話結尾,“總之,日本人投降之日,就是共||產(chǎn)黨在中國滅亡之時,他們不要想鉆我們的空子?!标愓\這番話說得可謂漂亮極了。坐下時,特別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冤家”——陸軍總司令何應欽。

何應欽的軍帽放在面前,頭發(fā)梳得溜光。他聽了陳誠的話,一張有些虛胖的白皙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一手下意識地摩娑著放在面前的那頂大蓋帽上的軍徽。

“敬之!”蔣介石注意到了何應欽不以為然的表情,點名問道:“你的看法呢?”

“敬之以為!”被蔣介石點著名的何應欽站了起來,“局勢并不那樣樂觀,我們目前要做的工作很多……”在場的大員都知道,兩個“生冤家死對頭”這會兒又較上了勁。論資格,何應欽比陳誠老得多,原來職務也高得多,甚至一度連委員長也不得不讓他三分,可何應欽就是同蔣介石搞不到一塊去,最典型的例子是1936年在“西安事變”中,何應欽的表現(xiàn)讓蔣介石傷了心,也記在了心。當時,南京分成了主戰(zhàn)主和兩派。以宋美齡、宋子文兄妹為首的主和派,主張同張學良、楊虎城談判,一切以保全老蔣的生命安全為出發(fā)點和落足點。主戰(zhàn)派的首領是何應欽,何應欽主張用武力立刻討伐張、楊。這在蔣介石、宋家兄妹看來,何應欽冠冕堂皇的外表下,實則包藏禍心——希圖在對西安張、楊的討伐中,一舉奪去老蔣的命,國家最高大權,自己取而代之。

當時,身在南京的宋美齡在寫給蔣介石的信中,稱:“南京局勢,戲中有戲……”

“西安事變”以蔣介石最終同意停止內戰(zhàn),組成包括共||產(chǎn)黨在內的所有黨派團體,形成最廣泛的全民抗日而和平解決了。在抗戰(zhàn)中,委員長佯作不知,繼續(xù)讓何應欽擔任軍政部長兼總參謀長??墒?,年前,日本人剛剛現(xiàn)出徹底失敗的跡象,委員長便開始“醫(yī)治”何應欽。有天,委員長從何應欽處調看全國部隊序列。蔣介石翻了翻何應欽送上的記載全國部隊序列的厚厚冊子,皺起眉頭說:“怎么搞的?我早對你說過,要借抗戰(zhàn)的機會,將地方部隊逐漸淘汰,削弱共||產(chǎn)黨!然而,現(xiàn)在地方部隊在你手中卻越來越多,共||產(chǎn)黨的力量越來越大!”借這個茬,委員長將軍政部長這個軍中要職從何應欽手中奪了過去,給了一直眼紅此軍職的愛將陳誠。

何應欽滔滔不絕說下去,委員長也是一副虛心聽取意見的樣子。

“卑職以為!”何應欽不管不顧地說下去:“目前,最要緊的是保證沿海重要城市、國內重要戰(zhàn)略要點不被共軍奪去。要做到這一點,憑我們目前的力量,部隊調動的情況布置,談何容易,更談不上有把握必勝!”

陳誠一臉通紅。蔣介石卻說:“唔,敬之說得對?!闭f時連連點頭,做出一副很贊賞何應欽,鼓勵何應欽繼續(xù)說下去的樣子。

“我看,要保證沿海所有城市不落入共黨之手,還得打日本人這張牌?!焙螒獨J此話一出,全場肅然。

“當初,中日大打,其中很重要一個原因是共||產(chǎn)黨在里面搗鬼?!焙螒獨J舊話重提,“結果,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為什么這樣說呢?毛澤東在他的星星之火為什么可以燎原一文中供認:共||產(chǎn)黨是鉆了這場大戰(zhàn)的空子。八年中,日本人不止一次提出和平協(xié)議,其中關鍵的一條就是中日提攜,共同反共??梢姡毡救说男母怪家彩窃诠玻a(chǎn)黨,而不在我!”看委員長沉思著點了點頭,何應欽越發(fā)來了勁,繼續(xù)說下去:“因此,在日本人即將戰(zhàn)敗之時,我們可以秘密地同日本人聯(lián)系,還要同在南京的汪精衛(wèi)偽中央政權聯(lián)系。讓他們同我們合作,共同對付共||產(chǎn)黨,將沿海大城市交到我們手中,這是完全可能的!”他的話說完了,坐下時,挑釁地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陳誠。

“敬之的發(fā)言很好?!笔Y介石咳了一聲,“敬之的發(fā)言很有見地!”今天,他對何應欽的發(fā)言確實滿意,雖然剛才何應欽的發(fā)言有翻案之處——抗戰(zhàn)前夕,在最高國是會議上,何應欽就不主張對日開戰(zhàn),是個有名的親日派。但是,八年抗戰(zhàn)的結果,證明何應欽的看法也有許多地方有高明之處。比如因為抗戰(zhàn),讓共||產(chǎn)黨成了氣候,就是他蔣介石深切痛之的。他在何應欽落座時,很客氣地說:“那就煩敬之會后對所設想的作一個詳細的考慮,擬一個書面計劃出來!”

“是!”何應欽身子往上一蹭,朗聲答應。

“諸位還有沒有什么話要說?”蔣介石這會兒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我看東北方面,文武兩手并用為好!”發(fā)言的是委員長在日本留學時的同學密友,號稱“智多星”的張群。

“政治還得要強過軍事!”看委員長含笑頻頻點頭,張群說得具體了些:“我看,擬讓同共||產(chǎn)黨人關系較好,在國際上也有聲望的孫科院長,以行政院的名義發(fā)表一個聲明,說東北共軍受蘇俄武裝指使,目無法紀,我們表示抗議。這樣一來,勢必引起國際上,首先是美國人的重視。夫人正好在美國治病,這樣,我們得到一些美援是毫無問題的。”

“唔,好極了、好極了。”張群這番話說到蔣介石心里去了,他一邊連連贊嘆,一邊對坐在身邊的心腹文豪,侍從室副主任陳布雷吩咐:“布雷!請你散會后,立即用你的生花妙筆寫一篇關于東北問題的聲明?!?/p>

“好的、好的。”周年四季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臉色黃懨懨,行止嚴謹?shù)年惒祭c頭答應時,提了一個建議,“我們正暗中同南京汪精衛(wèi)偽中央政府聯(lián)系,步驟極為重要、火急。這事是不是交給戴雨農負責進行?”

“好的,非常好?!蔽瘑T長環(huán)視左右后,看沒有人再發(fā)言,高興地說:“那么,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吧。已經(jīng)是中午了,我請諸位吃頓便飯!有話我們還可以邊吃邊談?!闭f完,按了一下桌下的暗鈴。

侍衛(wèi)長陳希曾進來,委員長吩咐他去叫廚下將飯都送上來。一會兒,幾個身穿白色衣服的年輕侍者手中端著髹漆托盤快步進來。他們像耍雜技一樣,將托在盤中一個個亮晃晃銀盤挨次放在委員長和與會者們面前——這是中餐西吃。每人盤中和格子中分別裝著西餅、三明治、蛋炒飯,外加一杯清茶。

委員長的飯食與大家完全一樣,不同的是,他喝白開水。

吃完飯,大員們紛紛向委員長告辭,坐上自己的專車走了。自然,陳誠、何應欽這兩個冤家是分開走的。

下午四時,委員長帶著陳小姐進了城,住進了上清寺的委員長官邸。蔣介石在他的小客廳里等軍統(tǒng)局局長戴笠。

計已定:還美國人顏色

上清寺委員長官邸坐落在嘉陵江畔。高墻環(huán)繞中,是一座一樓一底的西式洋樓。周圍點綴著幾叢闊葉巴蕉、幾棵海棠、幾棵翠竹,花徑兩邊,排列著修剪整齊的油綠綠的冬青……

官邸規(guī)模當然不能同林園相比,但占地也相當廣宏,很是清幽,相當雅致。這會兒,委員長站在窗前,背著手,眺望陪都的景致。視線所及,一輪金陽緩緩西垂,奔騰的嘉陵江上,有一艘巨大的木帆船正在逆水而行。拉纖的船夫,像是栓在線上的螞蚱,齊聲喊著號子。他們全都赤裸著上身,挽著褲腿,腰彎得像要貼在地上。赤腳在江邊拉著船緩緩上行。雖然看不清這些川江船工的樣子,但完全感受得到他們肉體和心里的沉重。

喟然一聲長嘆,委員長將視線提高了些。泛著金波的大江兩邊,就是陪都重慶市區(qū):層層疊疊、破破爛爛的木質結構吊腳房,在夕陽照耀下,格外的朽敗。而那些在其中鶴立雞群般的洋樓卻已經(jīng)性急地亮起了燈。有一片霓虹燈閃閃爍爍,勾勒出的商標都是“美孚”等外國名字……

“當當!”這時,他身后的自鳴鐘敲響了五下。鐘聲剛落,受過相當專業(yè)軍事訓練的他,雖然沒有轉身看,也沒有聽到報告聲,但已感覺出戴笠準時來了,就在門外,雖然戴笠的腳步輕得像一片樹葉。

“是戴科長來了嗎?”委員長始終改不了口——那是戴笠的軍統(tǒng)才開張時的官職。

“報告校長,戴笠奉命來見!”只聽背后戴笠聲音宏亮,雙腳相碰,發(fā)出“啪”地一聲。委員長這才轉過身來,只見戴笠站在門口,挺胸收腹,一張馬臉神情儼然。軍統(tǒng)局長平時不著軍服,而這天卻是軍容嚴整,腰系軍皮帶,背一副希勒式刀帶,佩中正劍。一手垂直,一手端著軍帽,頭發(fā)馬鬃似地又粗又硬,腳上一雙黑皮鞋擦得很亮。

“唔,坐吧!”委員長今天少有的客氣,他在讓軍統(tǒng)局長坐時,自己將袍裙一撩,率先坐在當中一把長沙發(fā)上。

戴笠硬著腰肢,坐到了委員長斜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坐得怯怯地,他是正襟危坐,半邊屁股在沙發(fā)上,半邊屁股吊起,目不轉睛地看著最高領袖——他的校長,似乎隨時都要跳起來接受命令。平時,蔣介石很少有像今天這樣客氣過,對戴笠,就像對下人對一條狗一樣,想罵就罵,想吼就吼,無所顧忌。不過,戴笠對此毫不在意,甚至心中竊喜。因為他知道,這是校長心中對他毫無介蒂。對待心存介蒂的政客,委員長反而表面上客客氣氣的,如四川鄉(xiāng)下一句俗話:“口里說得蜜蜜甜,心中揣把鋸鋸鐮?!?/p>

委員長一時沒有說話,對眼前的軍統(tǒng)局長視而不見,只是端起白開水抿了一口。暮色朦朧,房里沒有開燈,光線越發(fā)暗淡起來。貼墻那一長溜裝著線裝書的書柜玻璃在暮色中閃著微光,正面墻壁上,掛的那幅張靜江寫的“寓里帥氣”的條幅,字跡已快看不清了。

戴笠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起來,這時,高深莫測的委員長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直直問了一句:

“你準備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這話雖有些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戴笠畢竟是戴笠,他立刻站起來,胸一挺,大聲報告校長,將上午對胡宗南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唔唔!”蔣介石對戴笠的工作是滿意的,特別是談到汪偽政權保證將所占沿海城市如上海、南京交出來十分感興趣。

委員長又站了起來,在屋子里踱起步來,“唔,好,就這么辦?!闭f到這里,委員長突然止步,問:“你的黑室破譯了日本人向美國飄氣球炸彈的秘密一事,你沒有告訴梅樂斯吧?”

“沒有!”戴笠肯定地回答,“這么大的機密,在沒有得到校長的同意之前,雨農決不會告訴任何人?!?/p>

“美國人娘希匹的!”委員長突然發(fā)怒,用他的浙江寧波話罵起美國人來,聲音也變得尖銳了:“他們自高自大。當初,我們告訴他們日本要轟炸珍珠港,他們竟諷刺我們在挑撥他們同日本人的關系。過后,看到了我們的實力,又千方百計來買好我們。唔,成立中美合作所?無非是想分享我們破獲日本人的情報而已。美國人是功利的、實際的很。梅樂斯最近來見我,有段話說得極其好聽……”時年56歲,記憶力仍然好得驚人的委員長,竟將梅樂斯繞口令般的話,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對日本帝國主義這個敵人,由于中美特務人員的親密合作而取得戰(zhàn)勝它的許多條件,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巨大成績。這一成功的合作,雖然隨著對日作戰(zhàn)的勝利,可能暫時結束。但看目前的情況,恐怕不是很遠的將來,而是很快的明天,美國還將盡一切力量幫助中國戰(zhàn)勝另一個更為厲害的敵人……”

雖然戴笠跟了蔣介石多年,又是軍統(tǒng)局長,對他的校長脾氣的乖戾可謂稔熟于心,可是對于蔣介石今天這番出乎其然地表現(xiàn)還是感到驚訝,口中卻說:“校長好記性!”戴笠一邊給校長拍馬屁,一邊解釋,“梅樂斯雖然同我朝夕相處,關系也不錯,但事情涉及到國家利益,我決不會泄露一點給他。梅樂斯剛才的話,在我耳邊說過不止一次,我可就萬萬不如校長,怎么也記不清。”

可是,蔣介石自顧說他的,在戴笠面前發(fā)泄著心中的不滿:“梅樂斯說話也算不了什么,他代表不了美國朝野。夫人這次去美國治病,代表我向羅斯福提出增加美援,以對付力量日漸強大的共黨共軍??墒牵_斯福這個軟腳蟹理都不理!”聽到這里,戴笠才明白委員長突然暴怒的原因。

蔣介石又坐到了沙發(fā)上,喝了一口水,情緒安靜下來,開始說正事。

“政治就是秘密,秘密就是政治!”暮色朦朧中,蔣介石看著戴笠交待,“我了解日本人。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理解難以想像的民族,他們的手段常常神出鬼沒。日本人飄炸美國的秘密,你的黑室破譯了,這是抓在我們手中的本錢。一定要保守秘密。等到美國人吃夠日本人的苦頭來求我們時,我們再來同他們敲價錢,嗯!”

戴笠趕緊一個立正,大聲答應:“是?!?/p>

屋里的燈亮了。看來正事也談完了,戴笠以為委員長會揮揮手,讓他離去。然而,這天委員長似乎很有閑心,對他們軍統(tǒng)局的事感興趣,坐下來,又揮揮手,讓戴笠也坐下來。

“我聽說,你們中美合作所的參謀長貝樂利用金項鏈拴在腰上的包都給人家偷了?唔,有這回事嗎?”蔣介石問。戴笠又是一驚,想不到這樣的小事委員長都知道了,還問起來。

“美國人的事沒有小事。狀都告到我這里來了。”戴笠注意到,委員長說這話時,語氣中很有些對美國人不屑的意味。

“報告校長。”戴笠的身板挺得筆直匯報,“是有此事,不過已經(jīng)破案了,雨農親自破的。案子雖然離奇,但要怪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貝樂利好色!”

“唔?”委員長看定戴笠,眼中先是閃出一分驚訝,然后滑過一絲笑意??磥砦瘑T長對此案也有興趣。是的,桃色事件,人人都有興趣,不管是國家元首,還是平民百姓,這是出自人的本性。于是,戴笠順其所好,繪聲繪色地講述開來。

身為中美合作所參謀長的貝樂利,像很多美國軍官那樣,在非公開場合常常放蕩不羈。這個身高一米八幾,年屆五十的少將,常常身穿沒有徽記的美式黃卡其軍便服一個人在重慶的大街小巷轉來轉去,領略風土人情。

有天此公東轉西轉,轉到枇杷山下,正在流連往返時,一輛黑色轎車嘎的一聲停在他面前。

“哈嘍!”隨著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車窗里探出一個少婦的頭,少婦極美艷。好色的貝樂利一見如此美艷的少婦,身子頓時就酥了。貝樂利會說北平官話,可是令他吃驚的是,那個美艷的少婦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問他,你是個來華助戰(zhàn)的老兵吧?

貝樂利說,你的眼力不錯。

美艷少婦說,我對不遠萬里來華助戰(zhàn)的你表示敬意。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家里坐坐?

“Ok!”這正中貝樂利的心意,他樂不可支。他應邀上了她的汽車。司機駕著汽車在山城中一陣東繞西拐,好一會車才停下了。那是離儲奇門不遠的一幢大理石砌的很氣魄的樓房。少婦領著貝樂利下了車,上了五樓,再領著客人進了屋子。客廳很大很堂皇。地上鋪著華貴的波斯地毯,一色的意大利家俱,落地長窗上玫瑰色的窗簾低垂。女主人說,我丈夫是個旅美華僑,在洛杉磯有很大的產(chǎn)業(yè),最近回美國工作去了,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我在美國住慣了,一個人住在這霧氣沉沉的重慶實在無聊得很……說著用講究的德國杯具給他上了道地的巴西咖啡。

貝樂利覺得,在這地方能遇上這個會講一口流利英語的美艷少婦,簡直就是上帝見自己太辛苦、太寂寞,給他送上的尤物。他邊喝咖啡邊色迷迷地上下細細打量少婦。她有一張鵝蛋形的臉,五官很端正,膚色黑紅,很健康。一頭濃濃的黑發(fā),燙得像黃果樹飛瀉的瀑布。她身材很高很豐滿,穿一件暗綠白花的緊身旗袍,這便將她身體動人的性感勾勒得淋漓盡致。旗袍開叉又高,露出一截令任何人看見都會浮想聯(lián)翩的豐腴的大腿……這是一個標準的東方美人臉,西方女性感身材的尤物!貝樂利不禁心神蕩漾起來。

咖啡喝完了。貝樂利說,美麗的小姐,我能同你跳一曲舞嗎?

當然可以。美艷少婦說著,款款走到蹲在那邊的真資格美國高級音箱旁擰了一下開關,屋內響起了快節(jié)奏的探戈舞曲。貝樂利上前摟著大大方方美艷的少婦跳了起來。她跳得很好,快捷的步子,令人想起林中歡快的梅花鹿。貝樂利的舞是跳得不錯的,但是太胖,又欲火燒身,步伐越來越亂,不是合不上拍子,就是踩著了她的腳……

貝樂利情不自禁,一把將她摟緊,喘喘地說,親愛的,我想同你睡……

美艷少婦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笑得咯咯的。于是,身高力大的貝樂利將她一把抱起,朝里間的席夢思床上走去……貝樂利同那個性感美艷的少婦一睡就睡到天黑,這才爬起來,腳酸手軟地回到中美合作所。

貝樂利回去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一件珍愛的東西掉了,那是一根由純金項鏈拴著的腰包。項鏈掉了無所謂,他心疼的是那個腰包。腰包里有不少的美金,美金掉了也無所謂。問題是包里裝著他離開美國時同妻子兒女的合影。貝樂利雖然在外經(jīng)常拈花惹草,但這在美國根本算不了一回事。他本質上是一個珍惜與妻兒之間感情,有強烈責任感的丈夫和父親。他決心第二天到那個美艷少婦家去把皮包要回來。

貝樂利第二天帶著一個衛(wèi)兵,親自開一輛美式吉普車去到儲奇門,尋到那幢黑色大理石砌的洋房。上到美艷少婦居家的五樓,卻怎么也敲不開門。對面的門開了,出來一個白俄老婦。問及住在對面的美艷少婦,白俄老婦告訴貝樂利,這幢房子是她的,房子出租,里面根本沒有住過一個什么從美國洛杉磯來的華僑夫婦。對面是住過一個美艷少婦,不過據(jù)說是一個舞女。昨天,她租的房子滿期,今天一早走了……說著白俄老婦打開了五樓的那個房間。人去樓空。貝樂利傻了眼,原來這屋里的一切東西都是女人向房主租的。

貝樂利來了牛脾氣,找到中美合作所主任戴笠,要求一定要找到那個欺騙了自己的女人。

“唔!”顯然委員長來了興趣,抿了一口白開水,問:“那你最后是怎樣找到那個女人的呢?”這會兒,委員長臉上素常的嚴厲不見了,漾起好奇的微笑,竟有一種孩子般的天真神情。

“別的人遇著這種事,我可以不管。但貝樂利我不能不管。”戴笠說,“我問了貝樂利,知道那女人身上有個特征——右邊耳背后有個黑痣。

“我通知重慶偵緝隊??墒菍け榱酥貞c所有舞廳妓院,那個女人卻似上了天、入了地,找不到。我判斷那個女人是個下江來的‘白拆黨’,而且沒有離開重慶。突然間想起,‘白拆黨’女人一般都信菩薩,重慶南岸有座廟宇,內供菩薩,據(jù)說很靈,香火很盛,想必是那女人也要去燒香還愿的地方。我那天化了裝,身邊帶兩個人,等在廟宇旁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監(jiān)視。從早晨等到午后,來了不少燒香拜佛的女人,但那女人沒有出現(xiàn)。我都快失望了,正準備離去時,來了一輛黑色汽車,就是貝樂利說的福特車。車停,下來一個女人。穿得很樸素,體形與貝樂利說的很像。我假意也去燒香,走到她身邊一看,她的右耳后確有一個黑痣。我示了一個意,隨從一擁而上,逮著了她……”

“??!”聽完戴笠的敘述,委員長好像是聽完了一個精彩的故事,舒了一口氣,想了想,又似不放心地問:“你是怎么處理這個女人的?她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確實是個從上海來的舞女,不時作些皮肉生意,別的倒沒有什么。我征求貝樂利的處理意見。他已經(jīng)收回了他的寶貝皮包。大大咧咧地說,算了算了……于是,我便把她放了?!贝黧以谖瘑T長面前當然隱瞞了一點,那就是他寬待美艷少婦,人家也是付出了代價的,同他睡了覺,并且向他保證:隨叫隨到。

“你這樣做是對的。”委員長說時竟有一種憐香惜玉的表情。然后抬頭看鐘。戴笠會意,趕緊站起說,“如果校長沒有什么再吩咐的,雨農告辭了?”

“晤,好的、好的!”委員長今晚特別客氣,也站了起來,并再次囑咐,“雨農切記,在當前你要特別處理好同美國人的關系。尤其在日本人的氣球炸彈問題上,要穩(wěn)得住,要讓美國人找上門來求我們,晤?”

“是!”戴笠胸脯一挺,皮鞋一叩,“啪”地一個立正,給蔣介石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轉過身去,邁著軍人的步伐,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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