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芷珊今天穿了一身牛仔服,很干練,只是她白皙的皮膚和俏麗的容貌與這個擁擠的早餐店格格不入,不過她倒沒有半分不適,擠過去坐到李思文對面。
李思文不理會她習不習慣,她自己要求的,那就讓她體驗一下自己的生活。
“老板,兩份小籠包,四根油條,兩份豆?jié){?!?/p>
李思文按自己的分量叫了兩份,徐芷珊也沒反對,等服務(wù)員端過來后,她很熟練地取了衛(wèi)生筷夾了包子咬了一口,喝了一口豆?jié){。
李思文見不少人都在偷瞄徐芷珊,心想這女孩倒是自在得很,倒真像是過慣了這種生活的,看來省城的生活跟咱獅子縣也差不多,她也是吃包子油條、喝豆?jié){長大的啊。
到縣政府大樓時才八點鐘,李思文跟早來的同事點頭打招呼,走進政府辦公大廳時見袁麗萍慌亂地走出來,一見他就說道:“李……李主任,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說!”李思文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袁麗萍捂著胸口喘了幾口氣才說:“酒神窖酒廠那邊出事了,說是有員工堵大門,包圍了辦公樓,還發(fā)生了沖突,有人受傷……”
李思文原來是做警察的,當然知道這種群體事件最容易造成嚴重后果,表情頓時嚴肅起來,點點頭問她:“縣里呢,你給于書記和謝縣長匯報過了嗎?”
袁麗萍回答:“當然匯報了,不過于書記不在縣里,他昨晚回來后就連夜趕往北川了,謝縣長和唐書記、張書記、陳書記他們都到獾子嶺鎮(zhèn)搞巡檢去了,短時間趕不回來?!?/p>
李思文腦袋嗡的一聲,事情嚴重了!他知道謝縣長和唐明華他們最近都在為巡查全縣做準備,獾子嶺鎮(zhèn)是獅子縣最偏遠最窮的鎮(zhèn),唐明華等人下去,是想拿這個鎮(zhèn)做試點和范本。好為后面真正的巡視組成立提供依據(jù)。從獾子嶺鎮(zhèn)開車來回,最少要四個小時,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可謂是鞭長莫及。
袁麗萍又說道:“李主任,縣里就只有管文教的梁副縣長在,但他最近身體不是很好,不方便下去。于書記叫我找你,說是讓你全權(quán)處理,他馬上從北川往回趕!”
從袁麗萍的話里李思文能感覺到于清風很重視這件事,他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對袁麗萍道:“小袁,我馬上去酒神窖酒廠,你打電話通知縣公安局那邊,調(diào)動能調(diào)集到的所有警力往酒廠那邊趕,不過要說明,警力趕過去是為了防止有暴力事件發(fā)生,不是去鎮(zhèn)壓的,他們面對的不是暴徒和罪犯,而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總之,一切行動聽指揮,不允許擅自行動!”
“我知道了,馬上辦!”袁麗萍一邊回答一邊遞了車鑰匙給李思文,“這是車鑰匙?!?/p>
袁麗萍心思細膩,知道李思文馬上要趕往酒神窖酒廠,提早把車鑰匙準備好了。
把車鑰匙塞到李思文手中時,袁麗萍又叮囑了一句:“李主任,你要小心,注意安全!”
李思文點點頭,瞄了眼一直沒吭聲的徐芷珊,又對袁麗萍說:“小袁,你負責招待小徐,這是我交給你的新任務(wù)?!?/p>
徐芷珊擰著頭當即拒絕道:“不行,我要跟你去酒廠那邊,才說好了不甩開我,你又出爾反爾了?”
李思文有些惱火,沉著臉低聲道:“徐小姐,我是主你是客,俗話說客隨主便,我怎么安排你就怎么來,我現(xiàn)在沒空陪你扯,那采訪你愛咋寫就咋寫,隨你便!”
說完擺擺手,李思文直奔停車處,拉開車門坐上去,還沒插鑰匙發(fā)動,就見另一邊車門被打開,徐芷珊鉆進來坐下,沉著臉兒自己系了安全帶。
這姑娘怎么跟狗皮膏藥一樣,還黏上了。李思文皺著眉頭,很想把她攆下去,但見徐芷珊一臉挑釁地看著自己,想想還是算了,沒時間跟她爭吵,啟動車子出發(fā)。
“徐芷珊,我告訴你,到了酒廠那邊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車子里,不要出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李思文奈何不了她,也沒時間跟她解釋,只好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徐芷珊哼哼著:“做你的事吧,別一天到晚盡表現(xiàn)你的大男子主義,我不是千金小姐,更不是溫室里的花,我知道怎么保護自己!”
李思文懶得理她,一邊開車,一邊調(diào)出腦子里關(guān)于酒神窖酒廠的資料。作為縣委辦副主任,李思文上任這段時間,還真下了一番工夫,把獅子縣上上下下的資料都看了一遍。
酒神窖酒廠在獅子縣尤其重要,李思文當初重點研究了一番。
酒神窖酒廠是企業(yè)資本缺乏的獅子縣最大的國有企業(yè),年納稅金額最高達到一億五千萬,員工最多時有八千人。上下游間接影響的產(chǎn)業(yè)人員達數(shù)萬,尤其是對小麥、玉米、大米的需求量大,是獅子縣最大的經(jīng)濟支柱,幾乎占據(jù)了獅子縣財政稅收總收入的三分之一,所以酒神窖酒廠的地位遠非一般企業(yè)可比。
酒廠是縣直轄企業(yè),廠黨委書記和廠長的地位甚至比獅子縣各鄉(xiāng)鎮(zhèn)一二把手的級別還要高一些。
但近些年,酒神窖酒廠業(yè)績一直在下滑,各種問題不斷顯現(xiàn),酒廠雖然每年向縣里交納了數(shù)千萬的稅收,但縣財政反而要倒貼給酒廠過億的財政補貼,酒神窖酒廠從經(jīng)濟支柱變成了經(jīng)濟包袱,縣政府想扔都扔不掉,既不能扔,也不敢扔。
酒廠上下涉及太多人的飯碗,縣政府在沒有一個好的解決方案之前,不敢輕舉妄動。反過來,幾萬人的吃穿問題也讓縣里每一屆領(lǐng)導背負著沉重的壓力,因此,針對酒廠的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和“繼續(xù)”,于清風也不例外。
酒神窖酒廠位于縣城東側(cè),前些年酒廠最興旺的時候曾花巨資修建了一個豪華氣派的大門,這個氣派的大門也一度成為獅子縣的地域標志。
李思文開車趕到酒廠時,遠遠就瞧見古銅色的酒廠大門前一片黑壓壓的人。他靠邊停車,下車的時候表情極為嚴肅地對徐芷珊說:“小徐,你就在車里待著別動,一切等我辦完事回來再說!”
徐芷珊默不作聲,李思文只當她是嘴硬心怯,心里其實已默許了。
李思文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給劉正東撥了個電話,請他立即組織人手趕往酒神窖酒廠,這種事情若是被有心人找借口拖一拖,事情就徹底失控了。沒有人幫忙維持秩序,李思文再有能耐也是白搭。目前縣公安局里,除了劉正東和鷹嘴鎮(zhèn)派出所的下屬,別人他還真不放心。
門口堵著三四百人,李思文打完電話后,一頭扎進了人堆。靠近大門口他才發(fā)現(xiàn),這里并排停放著四輛轎車,將大門堵得嚴嚴實實的,只有幾個剛好容單人通過的通道。
周圍嘈雜哄亂,李思文從廠大門的縫隙中鉆進去,里面人更多,至少有一千多人,把廠辦公樓大門口堵得水泄不通,有人甚至還扔東西砸玻璃,場面幾欲失控!看到這種場面,李思文的心頓時沉了下去,這么多人,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shè)想。
越是關(guān)鍵時刻,越是要保持冷靜,李思文在心里不斷提醒自己,同時也在進行分析,這么多人圍堵,必定有人挑頭和組織,找出這些人,惡化的局勢才能得到遏制。
帶頭人在哪里呢?
亂哄哄的人群中,李思文發(fā)揮當偵察兵時的本事,仔細觀察周圍,他注意到,大部分人情緒雖然激動,但只是吵鬧嚷嚷,只有最前面的十來個人,不但喊的聲最大,而且還動手砸門砸玻璃。
這十幾個人眼光閃爍,猶如毒蛇一般陰冷。
“反對裁員……反對下崗,反對巡視組入駐酒廠……”
李思文聽著周圍人群的吶喊,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喊“反對裁員”,只有最前面那些打砸發(fā)狠的十幾個人叫喊著“反對巡視組入駐酒廠”,李思文心中豁然開朗,很明顯,這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打著反對裁員的口號,煽動酒廠工人聚眾鬧事,為的卻是阻撓巡視組來酒廠。
李思文前兩天就聽于書記說過,要對縣里的國企進行改革,要政企分離,如果不改革,企業(yè)的積極性和自主性得不到發(fā)揮,無法適應市場的需求,還會拖累地方政府,成為政府的沉重負擔。并不是說縣政府不理會百姓的死活,而是要正確引導企業(yè)良性發(fā)展,靠國家扶貧補貼維生的企業(yè)就跟家里養(yǎng)的好吃懶做的大少爺一樣,有多少家產(chǎn)都能敗光,也永遠不會有出息!
酒廠破而不倒就等于養(yǎng)了一個大少爺,不事生產(chǎn)不說,還要你好吃好喝供著。要說裁員,難道還能比改革開放初期更難?這些人之所以如此激烈地反對,根源只有一個,那就是改革觸到了酒廠那群吸血蛀蟲的利益,動了他們早已分配好的奶酪。
酒神窖酒廠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改、不得不動的地步。不改,企業(yè)將帶著數(shù)萬員工一起滑向萬丈深淵。政府可以拋出繩子拉著酒廠,但惡果已經(jīng)顯現(xiàn)了,政府的補貼不過起到一個延緩作用,隨著酒廠虧損加劇,政府也到了不堪重負的地步,若還是不聞不問,那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吸血蛀蟲肥得嗷嗷叫,政府卻要和酒廠一起被葬送。
說到底,改革,就是同既得利益團體的斗爭。
反對巡視組?你行得正,內(nèi)心坦蕩,怕什么巡視組。李思文是獅子縣人,酒神窖酒廠的事他耳熟能詳,多少知道一些酒廠衰敗的內(nèi)幕。都說酒廠里有大蛀蟲,侵吞國有資產(chǎn)已經(jīng)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