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華的住宅在七樓,李思文走進電梯,電梯里有監(jiān)控,雖然這個時間點不會有人注意監(jiān)控視頻,但李思文自我保護的警覺性很高,低著頭,始終沒讓攝像頭拍到他的臉。
七樓A座,樓道上的燈亮著,不過外面的天色很黑,防盜門下面的縫隙里一片黑暗,顯然里面的人還沒起床。
李思文伸手欲按門邊的門鈴,但想了想又停了下來,太早了,怕吵到唐明華的家人,也還不知道唐明華會是什么反應。
靠著防盜門坐著前思后想,李思文尋思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如果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會怎樣選擇?
李思文從來都是敢作敢為、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眼前面臨的困境卻是他一生中最艱險的一次,思前想后都難以決定,家人、朋友,無一不是他難以放開的牽掛。
“嗒”的一聲,房間里響了一下,門縫里隨即傳出亮光。
“唐書記起床了?!崩钏嘉囊幌伦犹似饋?,終于忍不住按了一下門鈴。
門開了,探頭出來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子,瞄著李思文問:“你找誰???這么早,天都還沒亮……”
“我找唐書記……”
“找我老伴?他昨晚就沒回家,說是今天有要緊事,在單位忙,不回家……”
“呃……”出乎意料,又緊張又忐忑地琢磨了一晚,結果卻沒“堵”著唐明華,計劃好的事一下子打亂了。
唐明華愛人盯了李思文半晌,看到李思文空著手,身上上上下下都沒有東西,沒有禮品,沒有錢物,放下警惕心,又問:“你有什么事?”
李思文沉聲道:“我找唐書記匯報一些工作上的事情?!?/p>
唐明華是紀委書記,他愛人當然明白找他談工作上的事情是什么性質,顯然這個年輕人不是來“行賄送禮”的,她客客氣氣地說道:“那你去單位找他吧,昨晚事忙沒回家,要不……你進來坐坐,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那不了……不了,我自己去單位找唐書記吧,這么早打擾您休息了……”李思文趕緊搖手,一溜煙離開了。
其實他是想在唐明華家里談,能降低他的風險,而且進退余地也大。到縣委大院談,目標太明顯,搞不好就把自己栽進去了。
再說,他如果以本來面目去見唐明華的話,肯定連縣委大院的大門都沒進就被抓了,但想用現(xiàn)在化了妝的假面目,肯定進不去,縣委大院雖然只是個縣級政府機關所在地,但也不是隨便就能混進去的。
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東邊的天空漸漸發(fā)白,李思文的心情卻越發(fā)沉重。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一旦失去市委徐書記這張王牌,獅子縣將再沒有他李思文的容身之所,這場較量,終歸要以一方徹底失敗結束。
縣紀委書記唐明華辦公室。
唐明華剛剛用冷水洗了個臉,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邊的綠化帶。
昨天晚上跟縣委書記于清風、縣長謝學會等幾個縣委領導開了一晚上的會,主要是籌備關于市委書記徐建國來獅子縣視察工作的事情,這是獅子縣當前最重要的工作。
獅子縣在北川市下轄的七個縣中,經濟實力位列倒數(shù),長期以來上級市政府的政策扶持也比較弱,競爭不過強縣,市政府把相當大的力度投到兩個排頭的示范縣,據(jù)說全市經濟排第一位的鳳凰縣準備申報縣級市,市領導的精力幾乎都投到鳳凰縣了。
現(xiàn)在有一個機會,上一任市委書記年齡到了,退居二線,新任市委書記徐建國與前任的工作思路有很大不同。前任書記發(fā)展區(qū)縣經濟的方式,是將大部分政策扶持投放在示范縣上,走的是以點帶面的路子,而徐建國則意欲均勻分散,以當?shù)貐^(qū)縣自身的發(fā)展情況為準,不搞特殊化。
徐建國這次下基層視察工作就是做經濟調研,以便為后面的政策扶持提供依據(jù)。
這讓縣委書記于清風的腦子“熱”了起來,他一心想為獅子縣爭取更大的資金扶持力度。
來獅子縣是徐建國下基層視察的第二站,與前任不同,徐建國視察工作的最前站不是北川市最富有和最有潛力的地方,而是北川最窮的地方,因為最窮的地方,往往能反映出最深層次的問題。
對于于清風和謝學會的籌備,唐明華也是持支持態(tài)度的,但這只是其中一方面,獅子縣的經濟工作近些年之所以毫無起色,實際上另有深層原因。他一直懷疑獅子縣內隱藏著一群蛀蟲,這些東西一天不除,獅子縣就跟沉疴纏身的病人一般,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想找到這幫蛀蟲的把柄和漏洞談何容易,一旦打草驚蛇,反而會讓局面惡化,他現(xiàn)在也是投鼠忌器,相當無奈!
望著窗外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樹,唐明華忍不住嘆了口氣,他這間辦公室位于三樓,從窗戶看出去正好看到梧桐樹的樹冠。
“樹葉都黃了,蛀蟲不除,根基就不牢,真是要命啊!”唐明華輕輕嘆息一聲。
這棵松樹是半年前從鄉(xiāng)間移植來的,唐明華幾乎每日都對著這棵松樹辦公,瞧著它一天比一天枯萎。
這時候,房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響,唐明華也沒在意,以為是辦公室的干事小姑娘鄭素蕓,大學剛畢業(yè)才參加工作的小姑娘很有靈性,挺懂事。
半晌沒動靜,唐明華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看,這小丫頭不會在他辦公室里打瞌睡吧?
回頭這一瞄,頓時令唐明華吃了一驚。
剛才進辦公室的并不是鄭素蕓,而是一個臉色蠟黃、唇上一抹八字須的中年男子,他正坐在會客處的木質長椅上。
“你是誰?”
兩人目光一對,唐明華可以肯定,他不認識這個人,眉頭一皺,冷冷地喝問。
這可是縣紀委書記的辦公室,有來訪或者下屬匯報,都會通過辦公室的干事小鄭通報安排。鄭素蕓既然沒有進來,這個人是怎么進來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思文!
在縣委大院門口溜了幾圈,想要從正門進去顯然不可能,觀察一陣后他決定翻院墻進去。
縣委大院北側的院墻大約有一米八,對一般人來說,想要徒手翻進去還是很困難的,但李思文在部隊里干的是偵察兵,翻個一米八的院墻不是問題。
縣委大院里基本上也不設防,因為沒有哪個小偷會傻到來偷縣委大院,就算有那本事,也沒那個膽。
李思文趁沒人注意,幾個碎步疾跑到院墻邊,借力往上一躥,輕松地上了院墻,單手一撐,“嗖”一下就躍了進去。
到了里面就簡單了,由于天色尚早,院里幾乎沒有人。李思文毫無難度地進了辦公樓,一樓的辦公樓示意圖畫得很清楚,一樓是辦事大廳,二、三樓是政府辦公,四、五樓是黨委黨群,紀委在四樓,他從樓梯上去,找到唐明華的辦公室后就溜了進去。
唐明華正好在。
李思文見唐明華盯著他,目光如劍,站起身沒答話,而是把辦公室的門“咔嚓”一下反鎖了。
唐明華冷眼看著李思文,心想,這個人莫不是要行兇?
李思文也在觀察唐明華,見唐明華一動不動,臉色如常,心里反而踏實了。
俗話說得好,心正無邪才能臨危不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一個心不正的貪腐官員又怎么可能有這樣的氣度?
“唐書記,自我介紹下,我姓李,叫李思文?!崩钏嘉氖制届o地說,“我是鷹嘴鎮(zhèn)派出所的所長,想跟唐書記匯報一些情況?!?/p>
唐明華瞇了瞇眼,瞧著李思文撕下胡須,在臉上抹了幾下,那個原本普通面相的中年男子就“變”成了一個二十五六歲英氣勃勃的男子。
“李思文?”唐明華嘴里輕輕念了一下,盯著李思文時,語氣依舊有些冷,“你要匯報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可以找你的領導,有關紀律問題找你們公安局的紀檢部門,是地方問題就更簡單了,有鄉(xiāng)鎮(zhèn)領導處理,你來找我,不合規(guī)矩!”
李思文沉聲道:“唐書記,您說的規(guī)矩我當然懂,但事急從權,非常時刻也顧不得這些了,實話對您說吧,我是剛從檢察部門的軟禁中逃出來的?!?/p>
“哦?”唐明華若有所思地盯著李思文,半晌才又道:“繼續(xù)說下去。”
李思文點了點頭,見唐明華不為所動,估計他不會叫人來抓自己,暗暗松了口氣,緩緩坐在椅子上,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從小偷案的破獲,向鎮(zhèn)黨委書記李保國匯報,到鎮(zhèn)長王治江的脅迫,檢察院朱明宣的軟禁,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全部說了出來。
唐明華越聽表情越嚴肅,聽完后才沉聲問李思文:“按照你的話,整件事的起因就是這樁偷盜案,因為你的不合作,才會被他們誣陷?”
李思文點點頭,沒等他說話,唐明華神色凜然地道:“李思文,你是個黨員,又是干部,黨紀國法你是懂的,我丑話說前頭,誣陷同志同樣是重罪,我們的紀律是講證據(jù)、講實際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李思文說著,鄭重地將隨身攜帶的U盤拿出來道,“這里面的內容,請?zhí)茣浵瓤纯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