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一二八事變后的上海。
這里,每天都有人在演講,他們總是樂此不疲。他們有的說,為了民族大義。有的說,革舊維新。
大家的觀點層出不窮,但卻都目標(biāo)一致。
“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個民族!我們這些青年們該做些什么!老師們!同學(xué)們!列強在我們的國家都做了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是啊,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僅僅靠這樣的演講,能覺醒的又有多少人呢?
她是這所大學(xué)里,唯一一個沒有聽過演講,也不喜歡演講的人。她是這里的年輕老師,她叫徐柳卿。
“盧老板,昨天我定的饅頭。”
“喲!徐先生!您來了!好嘞!您稍等啊!”盧大聲轉(zhuǎn)身就進了屋子。
饅頭店的老板盧大聲,聽說家是東北的,關(guān)東軍占了東北以后,就帶著全家到了上海討生活。
不一會兒,盧大聲便提著一袋子熱氣騰騰的饅頭走了出來。
“徐先生,您定的是二十個饅頭,我多給了您一個,總共二十一個。您查好。”
她笑著接了過來,“不用查了,信得過您?!?/p>
盧大聲嘿嘿的笑了兩聲,“徐先生這是又去城隍廟???”
徐柳卿點點頭,“是啊,是要去那里。這是錢。”
“好嘞,今兒我也做個善事,少收您一毛。”
“那怎么好意思啊。您也不容易?!毙炝溥B忙擺手,示意盧大聲并不需要這么做。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徐先生大善,我一沒文化的大老粗就跟著沾沾光!您就拿著吧!”說著盧大聲就將那一毛錢狠狠地塞進了徐柳卿手里。
徐柳卿抱起饅頭說到,“那謝謝您了?!?/p>
“不客氣,您走好?!?/p>
徐柳卿點點頭離開了。
“哎,東家。您說她這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長的也不賴。怎么非要去當(dāng)什么大學(xué)老師?我看百樂門里的姑娘不比她掙得多了去了!還長的都沒她漂亮呢!”
“毛三兒,你懂個屁!少拿那些庸脂俗粉和徐先生比!回去干活去!”盧大聲白了毛三兒一眼。
毛三兒癟了癟嘴,轉(zhuǎn)身就回去弄屜子去了。
在上海的邊兒上有個破舊的城隍廟,最近這里每過一個月都會有人拿著熱氣騰騰的饅頭來布施。
他也是聽別的乞丐說的,那個人很善良,也很漂亮。
漂亮是什么意思?他不懂,而且他也不喜歡吃饅頭。
“我不要饅頭?!边@時的他往墻角里縮了縮。
徐柳卿不解地看著他,“為什么?你不餓嗎?”
“餓,當(dāng)然餓。不過,我不喜歡吃饅頭。”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傻。
徐柳卿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明亮,仿佛只要看一眼便會陷進去一樣。
他不像是在撒謊,徐柳卿這樣想到。
隨后她慢慢的向他伸出了白皙修長的手掌。
他看著徐柳卿的手,依然有些畏懼。
不過徐柳卿卻是上前一把抓住了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而且看起來還有點傻里傻氣的男人。
“走吧。我?guī)闳コ院贸缘?。?/p>
在他的回憶里,這是他見過最美的笑容,也是最善良的。
上海市中心的集市上總是這么熱鬧,大家的笑聲充滿著整個上海街道。
他的手被她牽著,感覺很溫暖。有些滑膩,癢癢的。
就像,就像是小時候牽過的,媽媽的手。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之就是很開心。
“你想吃什么?”她忽然轉(zhuǎn)過身看著他說到。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百合花在盛開,那么芳香。
“我想吃那個?!彼瞪档厣斐鍪郑钢莻€冒著熱氣的攤位。
徐柳卿有些吃驚的說到,“花卷?”
“對,就是花卷,嘿嘿?!彼瞪档膿现约旱念^來掩飾內(nèi)心的羞澀。
徐柳卿笑了笑,帶著他走到攤位坐下。
“老板,來,誒?你能吃幾個?”徐柳卿松開他的手說到。
松開手的那一瞬間,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又變的有些羞澀,局促,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
最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不過很快變成了兩根。
徐柳卿一副很認(rèn)真地表情問道,“兩個?兩個真的夠了?”
他想了半天,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老板,給來三個花卷,兩碗豆?jié){?!?/p>
“好嘞!”
他一聽到花卷這個詞,咧開嘴,笑了。
過了一會兒,攤位老板將花卷拿了上來。
“這是您的花卷和豆?jié){,齊活兒了,您二位慢用?!?/p>
“好的,謝謝。”徐柳卿點頭笑道。
他看著花卷猛咽口水,可是根本就不動手。
“怎么了?吃吧。你不是很餓嗎?”徐柳卿拿起一個花卷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沒有過多的猶豫,囫圇的整個塞進了嘴里。
然后拿起豆?jié){猛喝了一大口,拍拍胸口,使勁的咽了下去。
這時候,徐柳卿拿出手帕給他擦了擦嘴角。
“你慢點吃,這里還有。都是你的?!?/p>
徐柳卿說著便將剩下的兩個花卷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呆呆的看著徐柳卿,又看了看花卷。
“都是我的?”他的樣子有點不太相信。
她笑著點點頭,“對啊,都是你的?!?/p>
他有些羞澀的回避了徐柳卿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尺方的白布來。
將花卷小心的放在白布上包好,放進了懷里。
“這個,回家給娘,和妹妹吃。”他傻傻的笑著。
“你真孝順,你一定會是個好兒子,好哥哥!”
徐柳卿拿著手帕,小心的在他的臉上擦了起來。
“好臟啊,你以后要記得,要勤洗臉,勤洗手,勤洗澡。這樣你才不會被別人瞧不起啊。”
他這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女孩子。
“好香啊?!彼椴蛔越孛摽诙?。
“什么?”徐柳卿奇怪的看著他。
他憨憨地笑到,“你好香啊?!?/p>
徐柳卿一臉茫然的扯過自己的衣服嗅了半天。
“哦,你說的是肥皂的味道啊。這有什么香的。”
聽到這,他還是傻里傻氣的,滿足的笑著。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徐柳卿拄著下巴問道。
“因為我愛吃花卷。所以,我家里人都叫我花卷。”
“花卷?呵呵,你真有意思,這算什么名字?”
他笑著說,“我覺得挺好的?!?/p>
“好好好,你覺著好,就好。來,拿著手帕。你再擦擦這里?!?/p>
徐柳卿一邊遞出手帕,一邊指著他的嘴角說道。
感受著溫涼滑膩的手指傳來的觸感,他不禁往后縮了縮脖子。
然后看了看徐柳卿遞出的手帕,一把抓了過來。
徐柳卿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傻笑的樣子感到很親切。
長的倒是挺英俊的,可惜就是有點傻里傻氣。徐柳卿這樣想到。
“老板,結(jié)下錢?!毙炝湔f道。
“好嘞!小姐,一共是四毛錢?!崩习逡贿叢林?,一邊笑著說道。
“哦,好的。”徐柳卿拿出自己的荷包,倒了幾下。
不過,馬上就有些尷尬的看著自己手上僅有的三毛錢。
“這,老板,我這只有三毛錢。要不我下次路過您攤位的時候,我再給您,您看行嗎?”
徐柳卿忘記了,自己之前將包里的錢都買了饅頭?,F(xiàn)在就剩下這么點錢了。
老板也很是為難的說道,“這,小姐,我們這也是小本生意。況且,我也只是個打工的…”
“我!這里還有一毛…”他從自己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個有些銹跡的一毛錢。
徐柳卿開心的看著這個有些傻里傻氣的男人。
“老板,您看,這下不就齊了嗎?”
徐柳卿轉(zhuǎn)身小聲說道,“做得不錯,一會兒我再還你?!?/p>
他憨憨的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
老板看到錢,滿臉歡喜的上前接了下來,“得嘞,齊了…您?”
在此刻,老板的臉忽然就像是戲曲里的臉譜,變得比翻書還快,陰晴不定。
“得了!我認(rèn)栽!今天我認(rèn)了!小姐,這是錢!我不收了!你們趕緊走!趕緊走!”
這老板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他的臉后,竟然變的十分激動。
連忙將錢一把塞了回去,然后滿臉恐懼的趕他們走,仿佛看見了什么惡鬼一般。
“誒?老板,您這是怎么了?我們也不是沒有錢。”徐柳卿奇怪的看著攤位的老板。
老板嘆了口氣,“哎,這全上海誰的生意我都能做!就是他的!我沒命做!你們快走吧!別到頭來連累老漢我!我這一家老小還等著我養(yǎng)活呢!快走!快走!”攤位老板揮舞著汗巾驅(qū)趕道。
被趕出攤位的徐柳卿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花卷兒,你是得罪過這家老板嗎?”
他使勁的搖了搖頭,很顯然剛才的事把他嚇到了。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徐柳卿微笑的看著他。
他剛想說什么,忽然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陣的笑罵聲!
“起開!都給我起開!也不看看是誰來了?”
“喲!是婁爺?。∧茨f的!小的這眼神不是不好使嘛。您多擔(dān)待!多擔(dān)待!”
這時,從那群人中走出一個瘦干的男人,嘴角上掛著兩撇小胡子。
個子不高,身上穿的流里流氣,滿手的金戒指,乍一看,就是個地痞無賴。
“眼神不好使?怎么著???用我給你治治?”被稱為婁爺?shù)娜诉谥勒f道。
那攤位老板連忙跪下,“爺!婁爺!小的錯了!小的說錯話了!您就饒了我吧!”
緊接著就是啪啪的扇起了自己的嘴巴,那聲音響徹在整個集市上。
“你個小赤佬!少給我來這套!我告訴你!婁爺我今天心情好!你這攤位的保護費多收一倍!”
“?。繆錉?!您不能這樣??!老漢我實在沒錢了!”
“沒錢?哈哈!好?。〗駜?,爺又不高興了!錢照收兩倍!給我砸攤子!”那個婁爺笑道。
“是!”說著那人身后便出來五六個人手拿棍棒沖了上去!
眼看著這攤位是保不了了!那攤位老板也是徹底放棄了抵抗。
周圍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來看熱鬧的,能幫上的,幾乎沒有,又或者說根本沒有。
“砸!給我狠!狠!地砸!哈哈哈!”
“住手!你們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報警了!”
那個婁爺正叫的開心呢,沒想到哪來了這么個愣頭青打攪他的雅興!
“哎喲?這哪家的姑娘???長的這么水靈?”說著那個婁爺帶著幾個人一臉壞笑的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