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農(nóng)民臉上脖子上露出來的膚色看，曬得油黑放光，確實是農(nóng)村人長期在太陽底下干活后的膚色，但一般來說，這種膚色是全身的，不可能僅僅只有臉上脖子上是那種顏色。
其實朱笑東也不懂懷表，也沒有去檢查懷表，他只是從農(nóng)民的膚色這一點起了疑心。
朱笑東沉吟了一下，然后向農(nóng)民伸手道：“我是古玩店的員工，很高興認識你！”
那農(nóng)民一怔，搞不清楚朱笑東這是什么意思，但還是下意識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點了點頭。
朱笑東跟他一握手，手上感覺他手掌的皮膚很滑嫩，皮膚雖然黑，但手上卻沒有半點繭，朱笑東就知道這個農(nóng)民是假的，皮膚黑是扮出來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絕對是心里有鬼！
那農(nóng)民對朱笑東毫不在意，他眼尖，認定了王長江是老板，是正主子，但王長林的作用也很大，跟朱笑東隨便握了一下手，松開后對王長林說道：“我這祖?zhèn)鞯慕饝驯硪郧坝腥顺鲞^七十萬的價，那時沒答應(yīng)，主要也是怕丟臉，你們要不要？不要我找別人去?！?/p>
王長林心中著急，臉上反而堆起了笑容，說：“別急別急，我家老板還在看，不過你這價碼兒確實……嘿嘿，確實有點兒高了?！?/p>
既然想要，王長林想的就是怎么壓價，在舊時的典當(dāng)行，掌眼的就是此中高手，王長林自然也極為擅長。
但朱笑東的事擾亂了王長林的心態(tài)，這段時間以來，店里的生意清淡，唯一讓王長江賺到一筆大錢的反而是朱笑東的玉件兒，除了那一百五十萬的傭金，開業(yè)一個月以來，店面、人工、檔租、水電、稅務(wù)等等，店里虧損一半，那可是好幾萬塊錢啊。
所以今天這筆生意王長林特別想做成，也就顯得心急了些。
這筆生意要是做成了，估計能賺十萬以上，在淡季有這樣一筆生意，他臉上自然也好看多了。
朱笑東面露微笑，心里卻似一塊寒冰，王長林一直針鋒相對，不想讓他好過，那自己自然也不能讓他好過，這么好的機會，當(dāng)然不能放過他了。
停了停，朱笑東才很“恭敬”地問王長林：“王經(jīng)理，您覺得這金懷表能值多少錢？”
雖然一肚子的恨意想收拾朱笑東，但有王長江在，王長林不能表露出來，而且朱笑東的表現(xiàn)正合他意，這是讓他顯露鑒定技術(shù)的時刻??！
“嗯……”王長林故意深沉地嗯了一聲，然后摸著下巴道，“這位先生開了六十萬的價，以浪琴表的價值來說，還是略高了些，而且年代也不是很久，表背面有制作的年月，是一九三五年，我想那個年代的浪琴表流傳下來的數(shù)目不會少，所謂物以稀為貴，如果數(shù)量多了那就沒有它‘稀’的價值了，所以，我們最多給四十萬，你看看……”
說到“你看看”的時候，王長林瞄向那個農(nóng)民。
那農(nóng)民怔了怔，跟著就臉現(xiàn)慍色，一把拿回了金懷表，惱道：“老板，欺負我鄉(xiāng)下人也不是這么個欺負法，這又不是賣菜，我出五塊你就還兩塊五，我這六十萬的價本就少了，你說五十五萬的話，我心里都好受點兒，你這一句話就砍掉二十萬，算了，我不賣了！”
說著就起身向外走，王長林這下沉不住氣了，趕緊勸阻著：“哎……別走別走，有話慢慢說嘛，嗯，這樣吧，你剛才自己也說了，五十五萬，就這個價，怎么樣？”
王長江不動聲色，他見朱笑東成竹在胸的樣子，自己也不急，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
朱笑東在王長江殺價四十萬的時候，就瞄到那農(nóng)民眼中一閃而逝的喜色，后面做的一切，只怕就是做戲了。
那農(nóng)民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但仍然面有慍色地道：“我們鄉(xiāng)下人說話算話，說一不二，你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你們是大老板，你們的手段我不懂，不過我就一句話，你們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朱笑東心里好笑，這農(nóng)民扮得有水平，不過他說的好像是兩句話而不是一句話了。
王長林賠著笑臉道：“好好好，說一是一，就五十五萬，你看怎么樣？”
“看你們也算有誠意，好吧，我就退一步，五十五萬，如果再講價，我馬上就走，這生意不做了！”
王長林一邊點頭附和他，一邊向王長江遞了個眼色，示意這筆生意可做，有錢賺。
王長江沒有馬上答應(yīng)他，而是瞄著朱笑東。
王長江的遲疑讓王長林心里有些窩火，這不是明擺著讓他這個經(jīng)理難堪嗎？
朱笑東見王長林已經(jīng)到這個份兒上了，王長江這個老板上不上當(dāng)，虧不虧錢已經(jīng)不重要，王長林的臉丟定了。
輕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朱笑東這才上前，不咸不淡地對那農(nóng)民說：“老哥，你……這段時間家里農(nóng)活忙不？”
農(nóng)民愣了一下，繃得緊緊的心松了一些，原本以為店里的人只會把心思放在金懷表收購的價碼和真?zhèn)紊?，哪想到這個年輕男子扯到了不著邊際的話題上，想了想，認為他是要跟自己套熟絡(luò)，熟了才好說話嘛。
“忙，地里的活兒做不完，我們鄉(xiāng)下人就是辛苦的命，如果不是兒子的婚事把我逼到這個份兒上，我哪可能把表拿出來賣掉？”
“那就奇怪了！”朱笑東攤攤手道，“老哥，你那雙手可真是保養(yǎng)有方啊，天天干苦活重活，居然嫩得跟有錢人家的少奶奶一樣，一點繭子都不起，能教教我是用什么方法嗎？”
農(nóng)民身子一顫，這才發(fā)覺這個年輕男子不好相與，不過這與他的金懷表不相干，當(dāng)即一沉臉惱道：“你瞎扯這些干嗎？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走人，我還怕沒人要嗎？人家出價只會比你們高！”
朱笑東又一攤手：“去吧，讓別家多給你點兒錢也好！”
那農(nóng)民和王長林臉色都是一變，但兩人的念頭卻不同，農(nóng)民是心驚朱笑東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而王長林卻是惱怒朱笑東跳出來瞎攪和他的生意，到底他是經(jīng)理還是自己是經(jīng)理？
農(nóng)民盯著朱笑東，有些驚疑且不忿地問他：“你什么意思？”
朱笑東淡淡道：“我只是想，你多半是在別家試過了，故意挑一家掌眼師傅對古表不熟的來當(dāng)吧？”
農(nóng)民微微有些變色，但仍然不舍地追問：“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經(jīng)理還是他是經(jīng)理？”
他這話倒是問出了王長林的忿意，但王長林也沒來由的心里一顫，瞧那農(nóng)民的表情，莫不是有問題？
“沒什么別的意思！”朱笑東依然淡淡道，“我的意思是我們還沒有拆表驗定，即使我們不太懂表，但我們也可以請個懂表的師傅來驗證一下，幾十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只要驗證是真品，我們會一分不少地支付給你，怎么樣？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不妨稍等，我們馬上請個驗表師傅來一下！”
農(nóng)民頓時心里一沉，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淋下。
眼看五十五萬就要“砸”到他頭上了，卻沒想到被這個年輕男子莫明其妙地破壞了！
農(nóng)民自個知道自個的事，要是修表師傅一來，打開懷表的那一刻就是他敗露的時候，這店里的人已經(jīng)生了疑心，這生意是做不成了！
哼了哼，農(nóng)民拿了表嘀咕著：“你們這樣的人，現(xiàn)在就是給六十萬，我也不賣給你們了！”
瞧著那個假農(nóng)民毫不猶豫地離開，王長林也知道，他上當(dāng)了！
錢雖然沒有虧掉，但這個面子卻是丟盡了！
王長林狠狠地盯著面無表情的朱笑東，心里恨不得把他給吃了，這家伙既然看出金懷表有問題，卻不在他出價之前阻止，而是等他談好價錢準(zhǔn)備交易的時候才來破壞，這明擺著就是整他！
如果眼光能殺人，朱笑東至少被王長林殺了千百次了。
王長江就算對鑒定方面不怎么懂，但眼下的情形他就是傻子也看出來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不是朱笑東，他就賠了五十五萬。
“長林，這筆生意……”王長江沉吟著，還是說了出來，“這筆生意，你還是魯莽了！”
王長林臉上又紅又紫，王長江雖然沒有明著呵斥他，但這跟打他耳光有什么區(qū)別？特別是在幾個伙計面前，這個臉，他還能保得?。?/p>
如果僅僅只是在王長江一個人面前，王長林覺得還無所謂，干這一行的，又有哪個沒失過手打過眼？
王長江可不管王長林下不下得來臺，又說道：“長林，小朱是個難得的人才，眼力技巧不在你之下，有什么看不準(zhǔn)的東西，就多跟他商量商量嘛，你瞧今天這事兒，要不是小朱，我這不得丟五六十萬??？現(xiàn)在的生意難做，這個月的營業(yè)額，還虧著呢，五六十萬得多少時間才能賺回來??？”
王長林臉上都快黑了，王長江這可是把朱笑東推到臺面上來了，說什么“不在他之下”，既然不在他之下，那就肯定在他之上了，要自己事事都問他的意見，這個經(jīng)理還做個屁啊！
只是自己是個掌眼的，如果有別的店的大老板來挖他，跳了也好，但如果是自己栽了筋斗才離開的話，那以后連工作都不好找了，這是斷了自己的財路了??！
王長江給他的薪水，以他在收藏界中的名聲來說，確實不低了，畢竟他只是個中等人才，掌眼的最忌諱打眼上當(dāng)，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趕明兒，整個京城的收藏界只怕就都知道他栽筋斗的事了。
瞧瞧朱笑東面無表情的樣子，王長林肯定他不會替自己保密，雖然朱笑東一直面無表情，但在他看來，朱笑東臉上分明寫著“得意”二字。
王長江壓根兒就沒注意到王長林和朱笑東之間的“火花”，瞧了瞧王長林，見他面色很難看，當(dāng)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說：“長林，長江后浪推前浪，新人可畏啊，呵呵，以后還得多跟小朱商量商量，取長補短嘛?！?/p>
王長林只覺更難堪了，這件事嚴(yán)重削弱了王長江對王長林的信任，朱笑東卻因為這件事而提升了地位，這才是讓王長林難受的地方。
見王長江還是放過了王長林，朱笑東也沒多說，這件事畢竟不是王長林故意的，打眼的事誰也不敢保證不會發(fā)生在自己頭上。不過雖然沒整垮王長林，但王長林現(xiàn)在不能一手遮天了也是事實，自己的這個套，作用還是很明顯的！
這之后的半個月，朱笑東和王長林互不干涉，王長林基本上不吩咐他干什么事，反正也沒什么生意，有也是賣個千元以下的玉件小單。
休息室里，胖子央求朱笑東：“小朱，教我鑒定古玩吧。”
朱笑東摸著下巴苦笑著，不是他不想教胖子，而是自己的能力有一大半兒是借助眼睛，這怎么教得了？
對于鑒定，朱笑東自己也一直在摸索，用眼睛看到的結(jié)合猜測來印證，而這些又不能跟胖子說。
王曉娟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說：“胖子，你跟他瞎混有什么出息，鑒寶？我看他就會鑒女人吧……”
胖子卻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這也是正事，那個楊小姐真漂亮，能找個那樣的媳婦也是我的夢想，當(dāng)然，先學(xué)到一門賺錢的技術(shù)更重要……”
“呸，沒出息，不就找個媳婦么，我在網(wǎng)上給你找一大把！”
瞧著王曉娟發(fā)著狠針對朱笑東，表情有些古怪地道：“曉娟姐，你怎么老跟東哥過不去??？你們是不是有秘密??？”
“沒……”
“呸，我跟他能有什么秘密？”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王曉娟又接著說：“你這死胖子，皮癢癢了是不，出去干活去！”
三個人中，其實胖子年紀(jì)最大，但他嘴甜，對王曉娟這個老板千金尊稱“曉娟姐”，王曉娟年紀(jì)輕輕的，聽著這個稱呼也很受用，所以沒拒絕，不過胖子確實討人喜歡。
胖子絲毫沒有因為“被罵”而懊惱，反而是笑嘻嘻地出去了，一出休息室的門，那口頭禪就又傳了進來：“歲月是把殺豬刀，平了山峰，蔫了黃瓜，殘了菊花……”
朱笑東好笑，這家伙的版本還挺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