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田小果打好飯,陳盼并不知道田小果此時內(nèi)心的糾結(jié),他拉著田小果回到了醫(yī)院的食堂,兩人面對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陳盼細(xì)心地給田小果擦著筷子,就好像是在大學(xué)的時候一樣殷勤。
“小果,趁熱?!?/p>
田小果沒有動,她的內(nèi)心一直還在糾結(jié)著那個問題,讓她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怎么了?”
陳盼看到自己女朋友興致并不太高,關(guān)切地問道。
拿起筷子的田小果想了想,又把筷子放了回去,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問清楚陳盼,要不然的話這個復(fù)雜的“病毒”問題會一直折磨著她。
“你已經(jīng)決定留在北京了嗎?”
陳盼微微皺了皺眉頭,“暫時要先留在北京,等這邊的工作一了,我們可以一起去上海打拼。”
“那你的工作什么時候能了?有具體的時間嗎?陳盼,我都已經(jīng)二十五了,我怕我等不起,再等下去我可能就真的老了。”田小果無奈地說道。
“最多兩三年吧,不會太久的?!?/p>
陳盼吃得也無味了,只要一涉及到這個話題,兩人都會覺得已經(jīng)把火苗放到導(dǎo)火線上面了,只要再深入一點兒,就會直接引爆,炸得體無完膚。雖然兩人都在自欺、也彼此互欺著對方,都在刻意地回避著。
“陳盼,你要知道,我是女人啊,我還能有幾個兩三年?你覺得你必須怎樣的付出才能回報我這為你白白浪費的幾年青春?”
“小果,我暫時還不能離開這里,你是知道的,你放心,我對你的心意一直都沒有變,也不會變,而且我保證,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陳盼十分誠懇地說道。
田小果點點頭,“我相信你會做到的,但是我覺得我一直是在遷就于你,你想要做什么,我必須要無條件地支持你,現(xiàn)在,我希望你能夠遷就我一下,就當(dāng)是為了我們之間的愛情,可以嗎?”
陳盼很想說可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沉吟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這讓田小果更加感覺到不安,而這種不安在她的心里面擴(kuò)大著。
“對不起?!?/p>
這句原本應(yīng)該是由陳盼說的,現(xiàn)在卻是從田小果的嘴里面說了出來。
陳盼抬起頭,看了看田小果,田小果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帶著寒冷的笑容,“對不起,陳盼,我最近心情很差,我一直以來覺得在你身邊非常有安全感,而且我也認(rèn)為自己是那個最幸福的女孩子。但是這一兩月,我覺得這種安全感消失了,所以我,我沒辦法控制我心里面的恐懼,我在害怕,我害怕我的胡思亂想會變成真的?!?/p>
陳盼的手輕輕地握住田小果冰涼的手,凝重地說道:“小果,這句‘對不起’應(yīng)該我來說的,你放心,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像是等差數(shù)列的減少,而只有等比數(shù)列的增加?!?/p>
“撲哧!”
田小果的臉上終于掛起了笑容,對于陳盼來說,這種笑容是久違的笑容。
陳盼的殷勤奉承讓逗樂了田小果,至少暫時地打消了田小果的擔(dān)心和憂慮,也讓兩人之間的那種緊張的關(guān)系得到了緩和。
其實,兩人非常默契地又一次選擇了回避這個問題,對于他們兩人來說,這個答案真的不能碰,一碰的話肯定是會出事的。
這么多年的感情,已經(jīng)到了難舍難分的地步,就好像是兩人同時在拽著一根繃緊的皮筋,誰要是退縮了,放手了,痛的一定是那個不愿意放手的人。他們一直在維系著感情的溫度,讓感情不會降溫。
但是有時候,現(xiàn)實的境況總會給感情潑一盆涼水,如果不能小心翼翼地維系著感情,到最后只有被現(xiàn)實的這盆涼水澆滅。
所以,兩個人很明智地選擇了回避。
回到了病房,陳盼和田小果看到了喬雪梁和陳冼冰,拉著的手閃電般地被田小果給甩開了,畢竟在長輩面前,田小果可不想被認(rèn)為是一個不莊重的女孩。
就好像是沒有看到兩人的小動作一般,陳冼冰的臉上掛著笑容,這一次更是主動站了起來,對著田小果說道:“小果,你也過來了?真的是辛苦你了?!?/p>
“爺爺病了,我過來看看是應(yīng)該的?!?/p>
“好孩子!”陳冼冰瞅了一眼陳盼,聲音陡然變得有些冰冷了許多,而且臉色也是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擺出一副極其難看的臉色,不屑地說道:“看看人家小果,再看看你,今天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要不是你鼓搗著你爺爺上河堤,能有這一檔子事兒嗎?陳盼,你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能不能穩(wěn)重一些?”
陳盼苦笑不已,看來這鍋自己是背定了。
對于父親的話,陳盼并沒有機會反駁,爺爺現(xiàn)在正在病床上,看了看熟睡中的爺爺,陳盼沉默不語?,F(xiàn)在陳盼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爺爺能夠盡快地好起來。
“好了,好了,這里是醫(yī)院,就不要在這里訓(xùn)斥小盼了,影響不好。他爺爺?shù)男宰幽阌植皇遣幻靼?,就算是沒有盼子,他也照樣會自己跑到河堤上的。所以說,這件事情也不用太怪小盼?!?/p>
喬雪梁這個時候打起了太極,陳冼冰知道這里是醫(yī)院,并不是自己發(fā)泄怒火的地方,他只能狠狠地瞪著兒子,氣哼哼地一句話都沒有說。
不過憤怒之后,卻是深深的擔(dān)憂,自己小時候?qū)τ诟赣H的印象非常地模糊,但是躺在病床的可是自己的父親?,F(xiàn)在就這樣躺在病床上,于心于情,陳冼冰的心里面都非常地不好過。
自從母親去世之后,父親的印象也就已經(jīng)變得模糊了。
將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皺皺眉,陳冼冰神色凝重地說道:“就先這樣吧,陳盼,你和小果先回去吧,這里我陪著爺爺就可以了。”
陳盼也想著留下來,但是在河堤上還有一大攤子事情需要自己去做,而且今天又耽擱了很長時間了,他只能選擇離開去完成他剩余的工作,陳盼心里很清楚,清淤的工作根本不可能因為自己個人的原因停滯不前的,他必須要按時完成任務(wù)。
索性的是,爺爺已經(jīng)將圖紙上的大部分的點都在圖紙上面標(biāo)注出來了,具體還需要科學(xué)的論證才行,但是也正是有爺爺在,大大地縮減了自己的工作量。
陳盼聽著父親的話,陪著田小果,兩人離開了。
喬雪梁也在呆了一會兒之后就回去了,她還需要為老爺子和丈夫做飯。
病房里面只有熟睡的陳鏡河,還有坐在陳鏡河身邊的兒子陳冼冰。
陳冼冰看著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他的心里面涌出了無奈,俗話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父親就是自己的蕭何。
清淤通惠河,讓住在河兩邊的居民稱贊不已,市規(guī)劃局在征求過廣大群眾的意見之后,然后做出了重要的指示,在清淤的同時要同步啟動另外一項工程,那就是通惠河景觀河改造工程。
他能夠進(jìn)入規(guī)劃局,自然是因為父親陳鏡河這個特殊的“河工”身份的原因,但是這也是他最不愿意被人提及的,因為“河工”這個詞對于自己來說是如此地扎心,是陳冼冰心中最深的傷痕。
原本他以為自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可以逐漸地忘記自己是河工的后代,而且經(jīng)過這些年自己不懈的努力,他也在漸漸地洗褪著這個身份,他努力工作,積極進(jìn)取,從一個小小的科員一步一步地晉升到了副局,但是最終,他還是沒能逃得開。
他又回到了城里,又回到了河邊,這就好像是一個輪回一樣,無論自己再怎么逃避,自己又繞回到了原點。
他成了這通惠河景觀改造工程的負(fù)責(zé)人之一,而且具體負(fù)責(zé)對景觀河的改造工程設(shè)計工作,搞了這么多年的規(guī)劃和設(shè)計,陳冼冰也參與了大大小小的工程的改造設(shè)計工作,而且每一次都能夠圓滿地完成上級領(lǐng)導(dǎo)交予的任務(wù)。
但是第一次,讓他有了抵觸情緒,也讓他對交予自己的任務(wù)失去了信心。
他在躲避,更是在逃避。
這條河中涌動的滿是他傷痛的記憶。母親的形象在他的眼里面越來越模糊,漸漸地只留下了一個符號,而且她突然間的離開,和現(xiàn)在正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有分不開的關(guān)系。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是恨極了父親,恨極了奪走母親的那個“河工”的身份,就連那條通惠河,也捎帶著被自己給恨上了。
他能夠清醒的記得,那會兒,也是像這樣的大冬天。陳冼冰的思緒也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那時的他,才只不過五歲多。
“媽媽,爸爸呢?”
年幼的陳冼冰想不明白,一到了冬天,自己老是見不到自己的爸爸,在他的記憶之中,只有大雁才會在冬天消失,難不成爸爸就好像是大雁一樣,也遷徙到了南方?
坐在床上的陳冼冰透過窗戶上的冰花望著外面,他的眼睛一直都在期盼著那道偉岸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戶中,那樣的話,他就會告訴自己的爸爸,媽媽已經(jīng)生病了,經(jīng)??人?,而且還時不時地咳出血。
此時的方雅琴正在洗衣服,她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細(xì)微的汗珠,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對著已經(jīng)七歲半的陳冼冰說道:“冰子,作業(yè)寫完了嗎?咳、咳、咳……”
話說到一半,方雅琴更是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媽,我給你倒杯水,今天就不用洗了。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我想爸爸了。是不是爸爸不要我們了啊?”幼小的陳冼冰無比乖巧地給媽媽倒好了水,然后又趴回到了窗戶前,他一直在等著父親的回來。
“小冰想爸爸了?媽媽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其實啊,媽媽也想爸爸了,不過啊,等到什么時候河邊春暖花開了,爸爸也就回來了?!?/p>
“嗯,好!”
“媽媽,是不是爸爸回來,你的病就會好了呢?”小小的陳冼冰關(guān)心地說道。
方雅琴笑了笑,用濕手輕輕地朝著耳朵后面攏了攏被汗水打濕的鬢絲,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對著兒子說道:“是啊,只要到了春天,媽媽的病就好了?!?/p>
“那我們今天下午還要去河邊等爸爸嗎?”
方雅琴在兒子的臉蛋上面輕輕地?fù)崃藫?,滿是慈愛地說道:“當(dāng)然了啊,要不然爸爸會找不到回家的路的。爸爸要是走丟了怎么辦?”
“是啊,媽媽,我要天天陪著你去等爸爸回家。”
刮了刮兒子小小的鼻子,方雅琴開心地說道:“好,我們一起等爸爸回來?!?/p>
回憶中的那年冬天,年幼的陳冼冰幾乎每天都和媽媽到河邊去等爸爸,他一直在期盼著,春天怎么還不來,冬天怎么過得這么慢?花怎么還不開,冰雪怎么還不融化,他的爸爸怎么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