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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在泰國做“蓮花老師”的日子
作者:丟由   |  字數(shù):3918  |  更新時間:2020-05-15 17:20:56  |  分類:

現(xiàn)實小說

失而復(fù)得的男友并未讓李葉茴加倍珍惜。當然,也可能總是言聽計從的,也沒什么意思了。畢竟,真正能相伴終身的人事物是被吸引來的,不是求來的。只是她不明白,只要自己心中的那些不舍和依戀依舊那么洶涌澎湃,吳松毅就永遠不會被她吸引。

經(jīng)歷五十天的一路向北后,李葉茴終于回家了。相比于“長途旅行”給年輕人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李葉茴并未有觀念上的徹底反轉(zhuǎn)。她看了很多大同小異的廟,也看了很多大同小異的山,在大同小異的湖水中坐著大同小異的船,只有獨一無二的糾結(jié)男友給自己大同小異的行程帶來與眾不同的痛苦體驗。

初次留洋回京,李葉茴有幾處必去拜訪之處:交大東路上陪伴了她整個青春的書店、鼓樓的陳記鹵煮火燒、還有后海酒吧一條街以及周邊錯綜復(fù)雜的小胡同們。

這兩天去轉(zhuǎn)悠兩圈,發(fā)現(xiàn)那書店只賣教輔材料了、鹵煮火燒也偷工減料了,甚至那孩子們最愛捉迷藏的小胡同們也被夷為平地了。整個北京只有自家那棟灰樓還固執(zhí)地站著。

她一共回國了兩周。一周呢,她和王小紅奔赴鳳凰,去看那被徹底商業(yè)化了的“古代”河景。沿岸的多家餐廳風格大同小異:都高掛著“日本人不許進”的橫幅,炒著差不多的菜品:南瓜花雞蛋湯、辣炒河魚和干煸豆角。

傍晚,母女倆手挽手地在河邊遛彎。王小紅對“名校”那些眾所周知的好處如數(shù)家珍。

李葉茴懶得調(diào)整面目表情,任眉毛下垂:“可是我不開心,我……”

“你憑什么不開心?這么好的學(xué)校,你憑什么不開心?”王小紅苦口婆心。

談話到此為止。李葉茴安靜地吃梅花糕,把母女穿著民族服飾的江邊合影導(dǎo)入手機、用心編輯著新的朋友圈,昭告天下她們的母女情深。

在前往泰國做志愿者的飛機上,她想不起來自己寶貴的大一生活都做了什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非要搞明白人生使命,就是為不如意的現(xiàn)實輾轉(zhuǎn)反側(cè)。對了,還有對付吳松毅,這個占據(jù)了她至少60%的時間來談戀愛的家伙。此時此刻,“妥協(xié)”已然成了李葉茴的名片。無論學(xué)業(yè)還是生活,她都以新面目面世:性格溫柔、心胸寬廣。

志愿者項目正式開始前,全世界的志愿者們被聚集在一個叫做“呵叻府”的省份培訓(xùn)三天。

這是李葉茴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海外項目。此時的她好歹也是個背包獨自流浪過五十天的旅人,“和陌生人講英文”的窘迫已經(jīng)被一次次的嘗試磨沒了。當然,病句和結(jié)巴還是時不時地蹦出來,暴露了她的基礎(chǔ)不牢,但是她已不愿再費盡心力去糾結(jié)這些成長路上難以避免的窘迫瞬間。

三天訓(xùn)練營中,李葉茴一直盡可能認識更多人,并成功收獲了一籮筐的成長故事。中國大陸、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qū)這一波華語圈的朋友們總是湊在一起、分享著更相近的習(xí)俗文化。當然,到了后期,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的華人不管會不會講中文,也和她們抱成一團。

性格活潑的李葉茴像是整個團隊的領(lǐng)袖,她也樂衷于在大家合影時“嘩眾取寵”一番。即便如此,“裝出來的領(lǐng)導(dǎo)人永遠都是裝出來的?!彼粲兴嫉卦谂_燈下寫日記:團隊建設(shè)的時候,那些來自歐美的洋人們借用語言優(yōu)勢成了真正的帶頭人。他們被簇擁在團隊內(nèi)部指點江山,又毫不膽怯地在講臺上夸夸而談。我也有足夠的語氣,可是我的英文發(fā)言卻總是讓他們一臉驚恐……

三天訓(xùn)練營結(jié)束后大家被分散去泰國“呵叻府”里的各個學(xué)校。離別前夜,負責帶隊的泰國大學(xué)生為大家舉行了特殊的儀式:就像電視里的約會游戲一樣,大家分為兩隊、面對面坐成里外兩個圈,每隔兩分鐘大家就向左邊挪一個位置,換一個人說說肺腑之言。

朝夕相處幾天了,李葉茴卻還是對一些人印象不深。比如一個矮矮小小的印度男生、還有個傳說曾橫渡漢江,從朝鮮逃到韓國的“脫北姑娘” 。當然,有些人對她也毫無印象,但大家都毫不顧忌地在陌生人面前展露最大善意?!吧缃豢謶职Y”這種東西似乎早就從人類的基因消失了。

儀式的結(jié)尾,主持人讓大家把成人世界的一切憤懣不平吼出去、帶著最清澈溫柔的心去迎接孩子們。

學(xué)生們將主持人、和一個及腰的喇叭鼓圍在中央。

主持人狠狠用拳頭砸向鼓面,面目猙獰地沖天吼著。在遠觀的人們一擁而上、和身邊的陌生人十指相扣、高舉雙手、大聲嘶吼。幾輪下來之后,他們的吶喊突然多了些節(jié)奏感、變得悅耳起來。最后的最后,人們載歌載舞,在單純的鼓點和聲嘶力竭中同時找到了浪漫與狂野。

李葉茴非常幸運。她的寄宿家庭既不是想象中骯臟污穢的毛坯房、也不是經(jīng)不住風雨的茅草屋。

負責照應(yīng)她的是學(xué)校里的教導(dǎo)主任和副主任,她們也是姐妹倆:一個是家庭美滿、子孫滿堂的姐姐古努,另一個是愛管閑事、獨居的妹妹古來。在泰國,除了律師和醫(yī)生外,就屬老師最受尊敬、并有著高于遠平均線的薪水。所以,在這個貧窮村莊,月薪均高于一萬人民幣的姐妹二人絕對是當?shù)馗晃?,而李葉茴也有幸能夠兩家別墅輪流住。

他們對她尊重極了、并有著強大保護欲。

李葉茴結(jié)束一天課程后,卻依舊沒有任何自由。古努和古來都害怕她在這個平靜的小村莊會被街上的壞人拐走,于是就連過馬路,她們也會緊緊握住李葉茴的手,一副隨時準備為國際友人犧牲的模樣。當然, 他們理解李葉茴小鳥一樣自由的靈魂,所以每次飯后古努和古來都會輪流騎摩托車、后面載著李葉茴、前面放著古努的小孫子那奴,在村莊里轉(zhuǎn)一圈,然后再回家換下那奴、放上那奴的妹妹娜娜,在村子里再橫沖直撞一通。

村民們對她也是畢恭畢敬。每次“古”家人的摩托車轟鳴聲炸跑了村里的麻雀,李葉茴的學(xué)生們就都端著飯碗從破破爛爛的房子里鉆出來、拽著風箏從稻草地的另一頭跑過來。有時候男孩子們正打著架,也要鼻青臉腫地從田地里冒個頭,給李葉茴鞠個躬, 之所以沒有按照禮儀雙手合十,是因為他們正揪著對方的耳朵、誰都不肯讓步。

李葉茴負責從幼稚園到初三學(xué)生的英文課。

她最中意一對兄妹:妹妹南瓜在幼兒園中班、性格靦腆,哥哥大碗在小學(xué)一年級,不茍言笑。雖然總是面無表情,他們都是非常漂亮的孩子,有著長而舒展的黑睫毛和黑鉆石一般的眼眸。

每次李葉茴路過南瓜和大碗的家,兩個孩子就會急匆匆地跑出來,但是一言不發(fā)、也不合十行禮,只是用純潔的大眼睛困惑地看著李葉茴,好像在想:怎么又是她?

李葉茴透過他們家小小的門簾,看到屋子深處有個佝僂的剪影。古努說這是他們的繼母。愛管閑事的古來每次談及此事、寬大的鼻孔止不住冒氣:“她打孩子!”

古努和古來都不愿意詳談。李葉茴只是隱隱心疼,雖然大人打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她每天會準備多余糖果給兩個小孩。但是他們依舊沒精打采,仿佛永遠不能被取悅。

初三班有一個人妖。李葉茴讀的第一本英文原版書叫做《The World of Transgender》 (變性人的世界)。書里說:人妖,是不小心生為男兒身的女人。她們因此比女人更加懂得聆聽身體的召喚,而且她們相信自己比女人更女人。

人妖壽命短,這一事實眾所周知。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其實在曼谷Siam Square劇院表演是大多數(shù)人妖的最佳歸宿:專業(yè)指導(dǎo)、穩(wěn)定薪資和拋頭露面的機會都不是問題。即便為了保持舞臺形象,表演者需要定期注入會折壽的激素藥,但是那在驟亮的舞臺燈光下優(yōu)雅現(xiàn)身的一瞬間,什么苦痛折磨、短暫未來的擔憂……這些對一個真正追求藝術(shù)的變性人而言都不成問題。

普通女人為生活忙碌。受盡千辛萬苦化作女兒身的他們,只能為美麗而活。

初三二班那個變性人尤其是。

學(xué)校規(guī)定男生必須剔板寸,還是男兒身的變性人大麥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有著女孩子都模仿不來的嫵媚妖嬈,把周邊萬物變成電影鏡頭,也讓身邊所有女生黯然失色。

然而,大麥卻從未因為變性人的身份過有任何窘迫難堪。他青春洋溢、自信美麗 ,真的非常美麗。

古努說:“這是他的自由。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男生應(yīng)該剃板寸,這是國策,但是一旦步入社會,這就是他的自由了。”

有一天,李葉茴教他們“Dream”這個詞。

大麥昂首挺胸:“My dream is to become a superstar.”那一刻李葉茴被他的神情徹底打動。她帶頭鼓掌,其他同學(xué)也一如既往地模仿著他們眼中神仙般的外國老師、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當時誰都沒想到,兩周之后他們將永遠失去這個“姑娘”。

每個泰國人都有一個“外號”。比如南瓜、碗、大麥。李葉茴很快獲得她的泰國外號:蓮花。

自從她有了泰國名字,那些舌頭不會拐彎的孩子就徹底忘記她那難以發(fā)音的真名“雷、牙、為”(李葉茴),轉(zhuǎn)而稱她:蓮花老師。

除了一個初三班的叫做小球的男生,他一直堅持叫她:雷牙為,甚至發(fā)音更糟糕。

“雷牙為老師,晚上好。”每天下班,李葉茴都會看到獨自迎著夕陽踢球的小球,他正樂此不疲地顛著球。這個小學(xué)校,學(xué)生們的年齡從幼兒園跨到初三,所以無論玩什么高深或幼稚的游戲,大大小小身高的人都會參與進來。

小球是初三的學(xué)生。 身為最高年級的學(xué)生,他的身材理應(yīng)最為高大,但他發(fā)育不良,甚至看著比他小學(xué)畢業(yè)的弟弟更不起眼。因此,即便他球技過人且刻苦鉆研,也依舊成不了焦點。

李葉茴對于默默努力的人總有一股子天生的好感,于是她總是熱情慷慨地給這勤奮踢球的男孩一個大大的微笑。露出四顆牙齒時她還是個老師,露出八顆牙齒時她已然是個姑娘。

來這里兩周后,李葉茴便高度懷疑泰國人的信仰不是佛教,而是潔癖。泰國人勤于打掃,甚至太過勤勞了。甚至街邊看起來衛(wèi)生環(huán)境堪憂的破敗小食攤,也配備著精裝修的廁所,讓食客抱著走地獄的心情步入天堂。

專注內(nèi)在而疏忽外表的廁所,意味著同樣品行的老板將會在這破地方展現(xiàn)精彩廚藝,也因此招攬來更多食客。當然,大多是來借廁所的。

正因為“全民潔癖”這一特性,這里的學(xué)生習(xí)慣了脫鞋進入任何地方。無論教室、食堂、還是操場。每個孩子的襪子下面都破出腳掌形狀。

李葉茴不明白,光腳打籃球時重重落地的動作會不會傷到腳,但是小球那雙襪子已然碎得快要隨風飄揚,于是她特地買了幾斤襪子,慷慨地送給大家??粗⒆觽円驗樽约旱氖┥釟g呼雀躍,李葉茴瞬間從他人的貧困中看出自己的家庭優(yōu)越。自卑二十年來,她才意識到其實相比自卑,她的病是見識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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