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顆飽滿的石榴籽盛放在瓷白的的小碟子里，淡淡的微光一照，仿若披上一層價值連城的外衣。
聞笙抿著唇，細瘦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從盤子里拈起一顆，慢慢的遞進嘴里，神情頗為陶醉的品味著。
他因為生病而顯得格外羸弱蒼白的臉上染上了薄薄的紅暈，菲薄的唇也微微翹起來，像一只伶俜的小貓終于找到了避難所，滿足的舔著毛。
程昱坐在不遠處看著那小孩的動作和表情，無端的覺得有趣。
他還是第一次在聞笙身上看到這般外露的情緒。
因為常年生病的緣故，聞笙的情緒一直很淡然。
畢竟在別人還在父母身邊撒嬌的日子，就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和幾度生死，任是再調(diào)皮的孩子也會變得沉默，更何況聞笙本就是乖巧的性子。
“這石榴就這么好吃？”
程昱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坐到聞笙的床邊，幾分促狹的笑了，帶著點不懷好意。
“要不讓我也嘗嘗？”
聞笙猝不及防的睜大眼睛，然后鼓起腮幫，氣鼓鼓的把那一小碟石榴寶貝一樣抱在自己的胸前。
“不……不行！”
聞笙瘦的都快脫相的臉上，圓溜溜的眼睛因為驚訝瞪的更大了，可憐兮兮的小貓一樣。
程昱挪動了一下身子，笑著摸了一把聞笙軟塌塌的耷拉在臉頰邊細軟的黑發(fā)。
“小沒良心的，我為你盡心盡力，連個石榴都吃不得？”
“這石榴還是我給你拿來的呢！”
聞笙眨巴了一下眼睛，緩緩布上水汽的眼眸慢慢垂下，嘴角翹起的弧度也壓得扁平。
如果他是只貓兒，估計這時耳朵都要背到腦后了。
那一雙靈動的貓兒瞳水汪汪的看著程昱，只看得他心頭發(fā)軟。
程昱露出一個討?zhàn)埖男Γp手舉過頭頂。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你那寶貝石榴我可不敢惦記了?！?/p>
“你可別哭??！”
馮媽媽剛剛把傅遠送走，轉(zhuǎn)頭進來就看到這樣的情景。
瘦貓一樣的聞笙坐在床上，一小碟撥的干干凈凈的石榴籽被他護在胸前，仔細看還能發(fā)現(xiàn)那孩子的眼眶還是紅紅的。
程昱滿臉討?zhàn)埖谋砬椋豢吹今T媽媽瞬間松懈。
“馮媽媽，你來的正好?！?/p>
馮媽媽一頭霧水的看著兩個人。
“小貓護食呢，被我惹生氣了。”
程昱聳了聳肩，略顯無奈的擠眉弄眼，身子也縮到馮媽媽身后，一只手把馮媽媽往前推。
他本就是熱情開朗的性格，又做的是救死扶傷的職業(yè)，在老一輩這里好感度格外高。
馮媽媽一聽，再一看被聞笙護得牢牢的石榴籽，心下了然。
“那是先生給聞笙撥的，你湊什么熱鬧？”
馮媽媽哭笑不得的看著逗人翻車的程昱。
程昱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眼神飄忽了一下。
“這不是沒見過小聞笙這么活潑，稍微逗逗他嘛！”
馮媽媽自然知道他沒什么壞心思，但也沒什么偏幫程昱的心思。
笙笙可是她看著長起來的孩子，養(yǎng)到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才養(yǎng)成現(xiàn)在的模樣，恨不得把他捧在心尖尖上，一點委屈也舍不得他受。
現(xiàn)在聞笙一副欲哭不哭的樣子，簡直愁壞了馮媽媽一顆心。
“笙笙不氣?！?/p>
“程醫(yī)生只是和你鬧著玩的，不是真的想欺負你?！?/p>
“你忘了你生病的時候，程醫(yī)生怎么陪著你的？”
聞笙細瘦的手指依舊有些痙攣的抓著那一小碟石榴籽。
他何嘗不知道程昱可能是在和他開玩笑呢。
即便在過去的時間里他和其他人接觸的并不多，但是對人類情緒的敏感，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
善意，惡意……
他一清二楚。
可，有一個詞叫做關心則亂。
他生平擁有傅遠的東西太少了，少到僅有的一點都要細細珍藏，擔心有人覬覦。
“程醫(yī)生……”
聞笙怯生生的抬起頭，大大的眼睛嵌在蒼白的臉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我……對不起?！?/p>
程昱上前摸了摸他的頭，卻被聞笙不經(jīng)意的躲過。
他也不強求，把落空的手掌收回自然的插進口袋里，姿態(tài)閑適的看著聞笙。
“小朋友別生我氣就好?！?/p>
“你生氣了，遠哥可不得找我興師問罪！”
聞笙悄悄的看了一眼程昱，在他健康的體魄上流連了一瞬，又低下頭，無意識的摳著自己的指尖。
心里又高興又慪氣。
高興程昱話里話外的意思都彰顯了傅遠對他的看重，慪氣于程昱那么親密的稱呼。
舅舅對他是不一樣的。
聞笙抿著唇，看著自己手邊的石榴籽，想到那清貴的男人坐在床邊給自己剝石榴的樣子，唇角不受控制的彎起一瞬。
日既西傾，暖黃的余暉落在窗邊，一點一點捉摸到聞笙的腳邊。
程昱驚覺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謝絕了馮媽媽的邀請，和聞笙打了招呼之后徑自離開。
馮媽媽看著他穿行在稀薄的日光中的身影感嘆道。
“程醫(yī)生真是厲害，小小年紀就有了這么高超的醫(yī)術，以后一定能讓你好起來的。”
“今天大少爺這么給面子，應該也有小程醫(yī)生的功勞?！?/p>
“小程醫(yī)生的要求，大少爺總是不會拒絕?！?/p>
聞笙生病后的精力其實一直不太好，今天能堅持到現(xiàn)在，不過是傅遠回來的余興在支撐。
但一聽馮媽媽的話，他卻強打起精神，睜開都快瞇成一條縫的眼睛。
“舅舅……為什么？”
馮媽媽看著他一副明明都快睡著卻還強撐著眼睛的迷糊模樣，心都軟成一汪水，自然不吝嗇告知那些陳年舊事。
本來在他們這些老一輩人的眼中，那也不算是什么說不得的事情，只不過這些年隨著傅遠年歲漸長，威嚴與日俱增，已經(jīng)很少有人再提起當初風華無雙的那位了。
“大少爺上面還有一位已經(jīng)早逝的雙胞哥哥，雖然長得一個模樣，但傅恒就要溫和許多，傅恒在的時候，大少爺也不似現(xiàn)在這么沉穩(wěn)。”
馮媽媽說著，嘆了一口氣 。
“可惜，造化弄人。那么招人喜歡的恒少爺還是走了，得了病。小程醫(yī)生當時就是恒少爺?shù)尼t(yī)生，費盡心思也只為恒少爺延了五年的命數(shù)?！?/p>
“哎~”
“我這真的是老糊涂了，和你說這些做什么?！?/p>
馮媽媽看著聞笙蒼白的臉色，心里又涌起憐惜。
這孩子得了和當初的恒少爺一樣的病灶，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