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陸青禾的一張臉顯得尤為小巧、恬潤，眉眼輪廓雖淺，卻帶著幾分眼尾的上挑，燈火之下，似帶著點狐媚子似的勾人。
興許是白日的交道太過匆忙，陸青禾的臉，此時方才在慕容鄴腦子里形成了印象。她的一雙眼睛清澈、冷淡，卻與那雙眼睛的形狀，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
“尚可?！蹦饺萼挷恢氖裁礆猓骸暗故潜就跏韬隽耍共粫缘猛蹂氖稚瞎Ψ蜻@么好?！?/p>
一語雙關。
就知道喊她來，沒有給他當洗腳婢這么簡單！
陸青禾面上卻是無辜地與他對視，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裝傻：“承蒙王爺贊譽，臣妾這手藝打小便習得的?！?/p>
慕容鄴揚揚眉毛，感受著足心那軟膩的觸感，仿佛溫軟的糯米糕子在碰觸，非?！浅５氖娣?。
他身體的毛孔在叫囂，一片一片蘇醒……慕容鄴一雙腳抽出來，適時停止了自己繼續(xù)滑向深淵。
“哦？手藝？沒想到堂堂陸將軍府，從小竟也會教些雞鳴狗盜的本事？”
“王爺？清禾不明白王爺所指何事？”陸青禾心中明明有點數(shù)了，卻仍一臉的大驚，抽手出水，后退幾步急急下跪。
“錢袋子是你拿的吧？陸青禾。”
慕容鄴懶得與她廢話，雙腳踩到軟獺靴子里，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她面前?！氨就醣究梢运涯闵?，但還想給你留點情面。自己利索點，還回來?！?/p>
“……”陸青禾未料對方開口如此直接。
果然是因為小小錢袋子。
她深諳這位爺雖然富庶，在皇城也算富甲一方，卻是個出了名的吹毛求疵，一毛不拔的存在。
城東的花魁曾送他一籃子的花，他照單全收，拿回來插在了后院老狗墳頭；
城西的墨客曾贈與他一車水果，他一并笑納，拿回來擺上了靈堂靈牌桌。
執(zhí)糧庫發(fā)糧布粥，他當監(jiān)官之時，遇幼女賣身葬母，他眼皮不抬；
王府前乞丐前來行乞，他命人亂杖趕走，分文不施……
諸如此類的事，陸青禾可聽過這位王爺?shù)牟簧佟?/p>
慕容鄴為何名震京都？
——你以為帥就完了嗎？
當然不，人還得奇葩。所以白日里他奪石，陸青禾其實沒那么驚訝……甚至于眼下晚上，他要自己歸還錢袋子一毛不拔，也算是早有預料。
可惜了，陸青禾也是個窮怕了的主兒，眼下正好被他撞上了。
吃進肚里的錢，哪里還有吐出來的道理？？？
陸青禾委屈巴巴朝前一步，幾乎要拿腦袋頂他下巴上去——
“王爺，冤枉??！天大的冤枉！臣妾斷沒有偷拿什么錢袋子，臣妾堪比那竇娥，清白是那六月的雪，不信，您搜?！?/p>
慕容鄴聞到了陸青禾身上那身發(fā)餿的補丁衣服味兒，一扇子將陸青禾頂回幾步，遠離了自己稍許，狠狠皺眉。
“離本王遠點！”
“本王不屑碰你。又何須碰你！”
不碰就是不搜了，不搜就是沒有。
就算搜了反正也沒有。
陸青禾就自己料對了這一事，心中酸爽，“那王爺既然沒有物證……青禾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自證清白了……”
“呵，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說你偷，你便是偷了?！?/p>
“因為本王的錢袋子上，向來有夜明珠的粉末！”
慕容鄴卻冷哼一聲，一扇子扇滅了房間的燭火。一時間，陸青禾的手腕、手背上，還真，星星點點浮現(xiàn)了淡淡幽熒的綠光……
陸青禾愣了。
“……”
該死的，自己白日里拉屎忘了洗手！
……
須臾。
王府大院靜悄悄。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慕容鄴的寢宮里傳來“噗通”一聲清脆的膝蓋磕地的響聲。
“王爺，饒命，臣妾錯了?！?/p>
“現(xiàn)在知道錯了？”
“嗯，知錯了……下次還敢?！?/p>
“！??！”
慕容鄴這廂是幾乎擰起眉毛，磨著后槽牙了，“什么？下次還敢？陸青禾，你、再、說、一、次？”
陸青禾知道，表演的時刻到了。
她從地上爬起，恭恭敬敬、磕磕絆絆地摸黑跑去重新摸出火折子將房間的燈火點燃了，這才重新來到慕容鄴面前跪下，滿臉的蠟黃肌瘦。
“王爺，白日里您問我月錢是否還夠，我當場并未回答實情，拆您的臺面?？煽匆妺彐@身衣服，您還不明白嗎？”
陸青禾展起蝴蝶袖，滿袖子的補丁全部展露在慕容鄴眼前。
新的舊的，不一而足。
明白什么？
明白她這穿的宛如一身農(nóng)婦來見自己，故意來熏自己一臉？看見慕容鄴再度眉心打結，陸青禾拿袖角掖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淚：
“傷了王爺嗅覺了，臣妾罪該萬死！這衣服年久未換，又無數(shù)次漿洗，布料劣拙，難免有些怪味兒……
“只是王爺，臣妾今日拼死也要說一句：臣妾在這王府三年，已是三年無米下鍋了！
“這三年來，臣妾小院里，可是未曾從賬房支過一文錢！”
“今日遭逢姑丈大壽，臣妾無錢備禮，這才斗膽下桌賭石的??！”
“然而石頭卻被您……”她一抹淚，欲言又止，“臣妾實在別無他法，這才臨時沒忍住……”
“王爺，臣妾也是無法為之?。 ?/p>
字字句句皆是委屈，鏗鏘有力。陸青禾這神情委屈激昂得，竟一時令慕容鄴語塞：“……”
他從前怎么不知道陸青禾這么能說呢？！
今晚分明是穿著這身破爛不堪的衣服，有備而來?。?！
“這么說，反而是本王的不是了？”
慕容鄴沉默了會，而后只覺得心頭更憋怒了：“王妃說偷了錢去買了壽禮，不知道買了什么好東西？”
“壽桃！”陸青禾篤定道，“有市無價的好東西?！?/p>
她想了想又趕緊補充道，“貴，很貴，非常貴！”
“所以那袋金子，一滴都不剩了?！?/p>
慕容鄴：“……”
半晌，慕容鄴才瞇起那雙狹長的桃花眼，自上臨下觀望著陸青禾，里面危險揶揄的光芒愈加攢動。
“那么有價無市的好東西，怎么本王卻聽說，王妃今日因為送禮太寒酸，成為了眾矢之的，被整個京都權貴取笑了？陸青禾，你還真是滿嘴的風馬牛，舍得吹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