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嵐島,在藍色的海面上閃爍光芒,仿佛一只麒麟踏著波光而來,栩栩如生。初升的陽光在海面跳躍,灑下一路金色,它歡快地穿過密林,溜進了島嶼深處的小木屋里。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喚醒了沉睡中的人,她緩緩睜眼。
那是一雙淺色眼瞳,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線作用下,顯得澄澈而無害。
她坐起身來,迷茫地看著四周,瞅見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打開看罷,眼神逐漸明朗堅定,仿佛有了目標。
她打開門,一股芳草的香味撲滿鼻腔;她用力呼吸,感受著新世界的味道;門外的鳥兒受驚撲棱棱地往四處飛散,鳥又驚得樹梢上的松鼠四處逃竄。
她迎著陽光,邁出了第一步。
濱海市的靈山療養(yǎng)院。
會議室內,司駱衍擰著眉,表情嚴肅。參會人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頭不語,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再說一遍。”聲音不大,但卻擲地有聲地敲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人膽戰(zhàn)心驚。
說話的人是靈山療養(yǎng)院的負責人——司駱衍。他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卻穩(wěn)重自持。一身白襯衫黑西褲,身姿挺拔,氣勢凌人。
靈山療養(yǎng)院從司駱衍先輩創(chuàng)立至今,已有五十年歷史,是濱海市最負盛名的療養(yǎng)院,它名為療養(yǎng)院,實則確是精神病院。有很多上層人士出于某些原因,不愿將患有嚴重精神障礙的家人送去精神病院,故而便有了這家療養(yǎng)院。
這家療養(yǎng)院,是司駱衍父親畢生心血,所以他放下手術刀,接管了這家療養(yǎng)院并且攻讀了精神病學。自打他接手以來,一直不敢有懈怠,深怕辜負了父親臨終的囑托。而今天,在這家醫(yī)護人員配備、醫(yī)療設備、監(jiān)控設施如此完善的療養(yǎng)院,居然有一名患者出逃。
“院長,我愿意為這起意外負全部責任!”醫(yī)務部負責人面如死灰說道。
司駱衍直視他,“你覺得現(xiàn)在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嗎?一天之內,把人給我找回來。把患者特征發(fā)布給保衛(wèi)科和醫(yī)護人員,除了當值的醫(yī)護人員,其余人全部出去找人?!?/p>
“院長……要不要報警?”一個醫(yī)生弱弱地發(fā)言。
司駱衍一雙骨骼分明的手“啪”一聲拍在會議桌上,“你是深怕媒體挖不到我們醫(yī)院的猛料嗎?宣傳法規(guī)科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做好公關準備?!?/p>
療養(yǎng)院的患者,幾乎都曾是社會名流,而他們的家族,至今仍舊叱咤商界,沒有任何一個患者可以承擔被曝光的風險。
“散會?!?/p>
司駱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已是夕陽西斜,他看了眼壁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六點,已經(jīng)超過下班時間半小時了。
他不耐煩地扯了扯領帶,拿起座機打了個電話,“抱歉,我今晚不能陪你去聽音樂會,醫(yī)院出了點狀況?!?/p>
【沒關系,剛好我也在加班,下次再一起去吧?!?/p>
他本來答應了好友簡言之的邀約,陪她去聽演奏會,但是現(xiàn)在工作還沒完成,他無法安心離開。
司駱衍放下電話,把因為患者出逃事件而耽誤的工作補上。
他有條不紊地將文件一份份處理完畢,待他再次抬頭,時間已過去了四個小時。
他伸了伸酸痛的肩膀,將處理好的文件整齊地碼放在辦公桌左側,明日待處理文件擺放在右側,然后將每只筆的筆蓋蓋上,放回筆筒,最后關掉電腦,將鍵盤推回原位。
司駱衍起身往外走去,剛走出幾步,又折回辦公室將斜放在桌面的鼠標擺正,這才滿意地回家。
半小時后,他不急不緩地駛進小區(qū),剛到家附近的拐角,突然躥處一個人影,他趕忙急剎車,驚魂未定,連忙下車查看。
蹲在地上的人,用手擋住車燈,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她懷里抱著一只野貓,想來就是為了這只貓才沖到車前。
司駱衍這才看清那人的模樣——她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許是瘦弱的關系,模樣有些青澀,一身素凈的白色棉裙,及腰長發(fā),在這樣的夜里,顯得格外像一個……
“女鬼?”
“喵”地一聲,野貓將司駱衍手臂撓出三道劃痕,然后一溜煙地跑開,消失在花圃中。
司駱衍吃痛地捂住傷口,這都什么事情,大半夜被一個女鬼一樣的人攔了車,又被野貓抓傷,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感染,要不要打疫苗,他討厭打針。
那人無辜地看著他,眼睛里含著委屈,“我不是女鬼……”
“是不是不重要。我不追究你救的這只野貓抓傷了我,但是請你把路讓開。”司駱衍板著臉說道。
她歪了歪腦袋,似乎沒聽明白他的意思,過了一會兒,露出一個笑容,“容我自我介紹一下,你好,我是你的余生。”
她笑起來的眼睛彎彎的,和月牙一樣可愛。司駱衍有一瞬間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但他的職業(yè)習慣替他做出了判斷,眼前這個人,可能患有特殊意義妄想。
作為精神科的醫(yī)生,他見過很多這種類型的病人,他們認為周圍人的一舉一動,不僅與她有關,而且賦有特殊意義,如別人只是用水果刀削蘋果,她會認為這是一種“暗示”,暗示別人即將要殺她,又例如,眼前這位,他不過和她說了兩句話,她便覺得她是他的余生。
司駱衍做出判斷后,直接拿起手機打了小區(qū)安保電話,“我是5號樓業(yè)主,我家門口出現(xiàn)可疑陌生人,請你們盡快處理。”
他掛完電話,對她說道,“我知道你是我的余生,但是,我現(xiàn)在需要停車,你能不能站到邊上,等我挪完車,就送你回家?!?/p>
她點點頭,乖巧地站在路的一側。
司駱衍將車倒進車庫后,徑直回了家。
站在路邊的她眼見著他要關門,趕忙跑上前去,然而,等她到達的時候,大門已經(jīng)無情地關上。她撇撇嘴,有點委屈。
余生郁悶地坐在別墅門口的臺階上,雙手撐著腮幫,仰望著天上的星星,思考著司駱衍為何將他拒之門外。
夜里的風有些微涼,一掃白日的燥熱;花圃的梔子花隨風搖曳,散發(fā)出陣陣清香;白色的花朵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小家碧玉般清秀雋永。
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吸引了余生的注意力,她循聲而去,發(fā)現(xiàn)了方才那只小貓。小貓用又圓又亮的眼睛撇了她一眼,優(yōu)雅的踱著步子走向她。
余生方才忙著救它,并未來得及仔細打量它,看著它現(xiàn)在悠然自得的樣子,她才認真地從頭到尾掃描它。
她的大腦根據(jù)貓的外形特征進行匹配,很快就搜索出答案來。
“原來你是一只金漸層英短橘貓啊?!?/p>
貓咪“喵”了一聲,似乎在夸贊她的好眼力。
余生摸摸它的腦袋,“你是橘色,我在夏天遇見你,你以后就叫橘夏吧?!?/p>
貓咪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表示對這個名字很滿意。
“唔,你的尾巴怎么少了一截?打架了么?”
正在余生逗貓的時候,簡言之到達司駱衍門口。
正在余生專注逗貓的時候,一個打扮干練的女人,提著一個蛋糕,走到司駱衍門口,按下了門鈴。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司駱衍一臉無奈,“你怎么來了?”
他眼前之人,是他多年同學簡言之。他們曾經(jīng)同一個大學,同一個學院,同一個年段,只是不同專業(yè),他們大一認識,后來研究生又恰巧考到了同個學校,再一次成為校友。掐指一算,今年已是第是十一個年頭。
“你說我來干什么?”簡言之將手里的蛋糕稍微提高。
司駱衍看了眼蛋糕,淡淡道,“我九點半之后不吃東西。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了。”
簡言之的表情晴轉陰,她不是不知道司駱衍的個性,這不是她第一次來,但每次都止步于門口。
“你的記性是被狗吃了嗎?”
去年簡言之生日,邀司駱衍一同去聽音樂會,他當時有事,就拒絕了,并答應她來年生日一起慶祝。于是,簡言之今年又約了他一回,結果,他不但加班沒去成,甚至她帶著蛋糕堵在他家門口,他都記不得今天是她生日。
“什么?”
她嘆了口氣:“司駱衍你這個白眼狼,我都到了門口了,你就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這個時間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讓人誤會。”司駱衍毫不委婉地拒絕了她的請求。
簡言之翻了個白眼,“我真的是瞎了眼了,喜歡你什么?!?/p>
“我認識一位很棒的眼科醫(yī)生,改天介紹你去看看。”司駱衍一本正經(jīng)回答道。
逗貓逗得不亦樂乎的余生聽到身后有熟悉的聲音,便回過身去看,果真是司駱衍,便高興地起身往他的方向飛奔而去。
“你終于出來接我啦?!庇嗌φZ盈盈。
對比余生的喜悅,司駱衍卻是愁上心頭,他怎么就忘記了門口還有這么個神經(jīng)病。
簡言之指了指余生,又指了指司駱衍,不明所以,“這位是?”
還不等司駱衍開口,余生便自報家門,“你好,我是……啊,聽說第一次見面要握手的……”
于是,余生把自己的雙手拍拍干凈,形式化地握住了簡言之的右手,“你好,我是余生,司駱衍的余生?!?/p>
司駱衍這才明白,原來余生是她的本名。
簡言之被余生的舉動逗笑,配合著她握手,并大方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簡言之,很高興認識你?!?/p>
司駱衍拉了拉簡言之的衣服,并給了一個眼神示意,小聲道,“妄想癥患者?!?/p>
簡言之恍然大悟,雖然她學的是心理學,但是精神科方面的常識還是相當熟悉的,畢竟在執(zhí)業(yè)醫(yī)師的考試中有涉及。
聽到“妄想癥”三個字,余生的大腦開始自動檢索這個陌生詞匯,“妄想是思維內容障礙中最常見、最重要的癥狀。臨床多見的妄想按其內容可分為以下類別。一、關系妄想:病人把周圍環(huán)境中一些實際上與他無關的現(xiàn)象,如周圍人偶然的咳嗽,偶然的看他一眼,病人都認為與他本人有關,是針對他而發(fā)的。把別人所說的話、報紙上的文章都認為與他有一定關系。認為新聞報道是“有意影射他自己”或“暗示給他看的”。關系妄想常與被害妄想交織在一起。二、特殊意義妄想:病人認為周圍人的言行、平凡的舉止,不僅與他有關,而且賦有特殊意義……”【1】
“打住打?。 彼抉樠軟]空聽她背書,而是又一次撥通了安保電話,“怎么回事,為什么人還在這?”
余生乖乖地不再繼續(xù)說下去,只是小聲嘟囔了一句,“我還有十一種類別沒說?!?/p>
簡言之繞有興致地看著余生,覺得她十分有意思,但考慮到她是精神障礙患者,便關心道,“余生,你的家人呢?”
“沒有家人?!?/p>
正在打電話投訴的司駱衍聽到這話不由一頓,但隨即恢復正常,繼續(xù)通話,“我不管什么理由,你們馬上派人過來。”
簡言之聽到她的回答,眼中透出憐憫,但此時的余生,還讀不懂人類的情緒,只覺得對比方才簡言之和司駱衍講話時的直率彪悍,現(xiàn)在卻格外溫柔。
簡言之柔聲問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p>
“你也瘋了嗎?”司駱衍出聲制止。
余生指著一個方向,“他在哪,我的家就在哪?!?/p>
余生指的是司駱衍。
司駱衍的此時眉頭已經(jīng)皺成了“川”字,只盼著保安趕緊來處理這個神經(jīng)病。
簡言之再一次被逗笑,“行,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趕緊回家哦。再見。”
“再見。”余生乖巧地擺擺手。
司駱衍不可置信地拉住簡言之,“你就這么走了?”
簡言之聳聳肩,帶著一絲報復成功的得意,“難道剛才不是你讓我趕緊回家的嗎?”
夜風送凉,月上樹梢,疏影橫斜,蟲鳴花香。
司駱衍和余生面面相覷,氣氛一度凝固。
司駱衍想的是:已經(jīng)過去了五分鐘了,保安怎么還不來?
而余生則是一動不動盯著他看:司駱衍果然長得很好看,比系統(tǒng)推送的照片更好看。當真是目若朗星、身姿俊逸,可是他為什么一直站在門口?我可以先進去嗎?
一只螢火蟲從灌木叢里飛出,余生伸出手來,螢火蟲緩緩地落在了她的指尖,她的目光忍不住聚焦。剛剛睜眼不到一日的她,對一切都充滿好奇。
司駱衍“不經(jīng)意”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本就素凈的模樣在月光下顯得十分蒼白,寬大的裙子下,她瘦弱得仿佛要被今夜的風刮走??墒牵@不足以動搖他要擺脫這個神經(jīng)病的念頭。
“這就是螢火蟲啊!又名夜光、景天、如熠耀、夜照、流螢、宵燭、耀夜等,屬鞘翅目螢科,是一種小型甲蟲,因其尾部能發(fā)出螢光,故名為螢火蟲。這種尾部能發(fā)光的昆蟲,約有近2000種,我國較常見的有黑螢、姬紅螢、窗胸螢等幾種……”【2】
司駱衍無奈地仰望天空,又來了又來了,她腦子里面到底裝了多少的常識百科?
好在此時保安終于到了,司駱衍迫不及待地將余生推到保安面前,“就是這個人,趕緊帶走?!?/p>
正在保安要動手的時候,余生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保安大哥,“為什么要帶我走?”
人高馬大的保安大哥在她的無辜攻勢之下,忍不住放低了音量,“您不是我們小區(qū)的住戶,按照規(guī)定是不能待在小區(qū)里面的?!?/p>
“我住在這里?!庇嗌噶酥干砗蟮膭e墅。
保安狐疑地看了看司駱衍。
司駱衍連忙搖頭,“不是這樣子的?!?/p>
為了弄清楚誰說的才是真的,保安問余生,“那你認識這個人嗎?”
余生順著保安的手指看去,點點頭,“司駱衍,男,三十周歲,小學就讀于濱海第一實驗小學,初高中就讀于濱海一中,大學就讀于S醫(yī)科大,碩博連讀于A醫(yī)科大,現(xiàn)就職于靈山療養(yǎng)院?!?/p>
保安看著司駱衍的眼神更加地懷疑。
司駱衍有些猝不及防,他著實沒想到對方是有備而來,但是這種程度如何能夠擊敗他,“我作為S大、A大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以及靈山療養(yǎng)院的院長,這些基本情況,在網(wǎng)上就能輕而易舉地查到?!?/p>
保安一聽,頗有些道理,便又將懷疑的目光轉向了余生。
余生不急不緩,“他喜歡安靜,喜歡黑灰色,喜歡游泳,喜歡香菜;他有輕微強迫癥,東西用完必須放回原位;他小時候怕疼,愛哭,打疫苗的時候,需要四個大人一起按住;他身上有個粉心型胎記,在……”
在他的左肩……
他趕忙捂住余生的嘴巴,不讓她繼續(xù)說下去。
余生每說一點,司駱衍就覺得自己被扒了一件衣服,直到余生說到胎記,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扒光了。
保安一副“我懂”的神情,拍拍司駱衍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女孩子,是要哄的?!?/p>
說罷,轉身而去。
余生被司駱衍捂得難受,著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卻依舊不為所動,“我可以放開,但是你不準繼續(xù)說了?!?/p>
余生點點頭,他這才松開了手。
司駱衍百思不得其解,“剛才那些……是誰告訴你的?”
“哪些?”余生真誠地發(fā)問。
他有些窘迫,耳根子微微發(fā)紅,想著要如何措辭。
“啊——”余生恍然大悟,“你是指你身上的胎記嗎?”
“你再說一句試試?”司駱衍用眼神警告了余生。
余生一臉困惑,明明是他要問,卻又不讓她提起,真的是好奇怪,況且——
“我是余生,你的機器人,我的責任就是保護你,我知道這些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司駱衍嘆了口氣,搖搖頭,“我為什么要和一個神經(jīng)病計較?”
他看了看余生,又看看徘徊在花圃旁邊的小肥貓,計上心來,“既然你是我的機器人,那你是不是得聽我的?”
余生點點頭,雖然司駱衍不是她的權限者,但他是所有者。
他指了指橘貓,拿出了一些零錢,“那只貓好像餓了,你去給它買些吃的吧?!?/p>
余生接過錢,開始掃描相關信息,紙幣的沿革,面值,屬性,流通情況等,等她檢索完相關信息,司駱衍已經(jīng)消失了。
余生對著那扇再次關閉的大門,再次陷入了疑惑。
買完貓糧之后,司駱衍依舊沒有出現(xiàn)。
涼涼夜色,余生從容地坐在門口臺階上喂貓。
“橘夏,你知道司駱衍為什么還不出來接我們回家嗎?”余生困惑地摸了摸橘貓。
橘貓仰起頭來,瞇著眼“喵”了一聲,仿佛在說:我怎么可能會知道?
余生從口袋中摸出一封信,自言自語道,“司教授的信還沒給他呢,我可得收好,不能丟了?!?/p>
信封上寫著:司駱衍侄兒親啟。
橘貓慢條斯理地吃掉了一罐貓糧后,跳上余生的大腿,慵懶地蹭著余生的溫度,闔眼假寐。余生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靠在門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