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癡顛劍陣
他們一動不動地立于寒風(fēng)之中,卻使老魏感到了徹骨的寒意,當(dāng)他要縮頭的時候,皇甫皇不知何時已到了他的身邊,沉聲道:“青城癡顛劍陣?!?/p>
老魏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與皇甫皇朝夕相處了三十年,平日已聽皇甫皇說到過不少江湖中的各種門派,對江湖中事,也算耳熟能詳了,聽皇甫皇說出“青城癡顛劍陣”時,他不由暗暗吃驚。
青城地處蜀中,離洛陽何止千里?那么這四個癡顛劍客為何要不遠(yuǎn)千里來到洛陽?看來,他們的消息倒頗為靈通。
青城人尊奉墨翟所創(chuàng)立的墨家學(xué)說,一向提倡節(jié)儉、堅忍,講究回歸自然,不粉飾,不做作。所以,青城的劍術(shù),也講究簡單、有效。近些年來,青城的聲望日見高漲,青城派的掌門人墨山水已隱然有西部霸主之勢。
江湖傳言墨山水有著深不可測的雄心,但至少到如今為止,墨山水并未有什么大的動作,他們青城派仍是安安靜靜地偏居一隅,從不插手中原武林之事,更不用說介入其他幫派之爭奪中了。
但現(xiàn)在,他們卻為皇甫皇破例了。
也許,這便是一種征兆,一種宣告青城派涉足中原武林的征兆。
癡顛劍客并非一人之名,而是四個人共同擁有的名號,這在其他門派中,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但在青城派中發(fā)生,便沒有什么不正常了,因?yàn)槟冶揪筒蛔非蠊γ?,所以,青城派的人也從不陷于一個虛浮的名號之中。
他們四人似乎全然沒有看到皇甫皇與老魏,仍是那么靜靜地立于寒風(fēng)之中。
院子的門還關(guān)著,顯然,他們是從圍墻上翻越過來的。
在這樣的時辰,從別人的圍墻翻墻而入,當(dāng)主人看到他們時,他們竟一點(diǎn)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這讓老魏吃驚不已。
皇甫皇卻什么也沒有說,轉(zhuǎn)過身去了。
老魏氣哼哼地關(guān)上了門,“乒”的一聲。
癡顛四劍仍在外面站著,連姿勢也沒有改。
他們?yōu)槭裁匆⒂诨矢实脑鹤永铮靠峙鲁怂麄冏约褐?,是無人知道了。
癡顛四劍顯然是墨山水派來的,那么,也就等于說墨山水已聽到了與“無面人”有關(guān)的事,也知道“無面人”的下一個目標(biāo)是皇甫皇。
看來,青城的耳目從不閉塞,相反,卻是極為靈敏。
但他們的來意著實(shí)有點(diǎn)玄乎,因?yàn)榛矢逝c青城人從未有過瓜葛,他們來此,意欲何為?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這是皇甫皇的原則,這可以讓他少去許多不必要的煩惱。
吃過飯,老魏從門縫向外望,外面已是夜色朦朧了,但仍可隱約看清院子里的四個人影,卓立不動,惟有他們的袍子在風(fēng)中飛舞著,若不是看著他們進(jìn)來的,誰都會說他們只是四尊雕像而已。
老魏恨恨地道:“看你們能撐到幾時!”
當(dāng)天夜里,老魏好幾次聽到院子里有金鐵交鳴之聲,但皇甫皇那邊卻一直毫無動靜,老魏只好按捺住性子不動,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翻了一夜的烙餅。
他不明白主人為什么那么沉得住氣,三更時分,他甚至聽到院子里“嘭”的一聲巨響,似乎是院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皇甫皇的房中仍未亮燈!
老魏心中極為忐忑,但他相信他的主人,絕不至于會在無聲無息中便被制住,所以便沒有起身去察看。
只要主人沒事,院子里即便鬧翻了天,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將近天亮?xí)r,老魏才深深睡去。
老魏是被劉媽的一聲驚叫驚醒的,他的心猛地一沉,從床上一躍而起,穿上鞋子便往外沖。
劉媽的聲音是從院子里傳來的。
當(dāng)老魏趕到院子里,劉媽正驚慌失措地站在那兒,臉色蒼白得可怕,她的腳邊有一大堆碎了的碗碟,大概她是要把碗碟搬到井邊去洗吧。
再看昨夜的癡顛四劍,竟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中,他們的臉色已因?yàn)榇盗艘灰沟暮L(fēng),而變得蒼白如紙。
院子里還有六具尸體,其中有一具是一條高大的獵狗。
而院子的木門,竟已有一個大大的猶如人形般的洞,似乎是有一個人徑直從門板里穿過來的,才會留下那么一個大洞。
六具尸體的血都已凝固,黑血凝于地上,如同一條條蜿蜒迂動的黑蛇。
癡顛四劍的劍還是斜斜地插在布織的腰帶上,只是劍刃上已有一抹凝固了的鮮血。
劉媽顯然是嚇呆了,木木地站在那兒,竟不知移動,老魏大聲地叫了一聲:“劉媽!”她才清醒過來,轉(zhuǎn)身便向房中跑去,她的神色惶恐至極,似乎她的身后有厲鬼在追逐著她。
老魏那么大聲的叫喚,其實(shí)是為了能驚動皇甫皇,哪知皇甫皇竟還是沒有動靜!
老魏心一沉,暗道:“莫非老爺他出事了?”如此一想,他把自己駭了一跳,趕緊轉(zhuǎn)身,要去房中查看,卻與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正是皇甫皇。
老魏本是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地了,正要開口,皇甫皇卻已道:“什么事?如此冒失?”
老魏一指院子。
皇甫皇看著院內(nèi)的情形,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道:“青城人行事,的確異于常人。”言罷,他又踏上兩步,朗聲道:“四位青城朋友,為何在老夫院中殺人?”
站在東首的那個癡顛劍客開口了,只聽得他道:“因?yàn)槲覀儾徽J(rèn)識他們?!?/p>
皇甫皇饒是行走江湖三十余年,仍是被這樣的回答嚇了一跳,既然不認(rèn)識他們,那便無怨無仇了,無怨無仇,還要?dú)⑺麄?,豈不是草菅人命?
老魏先忍不住了,不平地道:“既然不認(rèn)識他們,那你們就根本沒有理由殺人?!?/p>
西首的癡顛劍客道:“我們不認(rèn)識的人,便有可能是‘無面人’!”
老魏道:“是不是‘無面人’,與你們何干?”
南首的癡顛劍客道:“我們同生存于一個天下,便如同生存于一個家中,無論家中哪一個人出了什么事,都與我們有關(guān)的?!?/p>
皇甫皇聽他如此說,不由啞然失笑,他覺得這簡直有點(diǎn)胡扯八道,狗屁不通,于是,他笑道:“就算我們共同生存于一個天下,一個大家中,那么今日你們的行為,便算是亂闖不是屬于你們的房間了,這,恐怕不妥吧?”
老魏不由暗暗嘆服主人駁斥得太妙了,趕緊追問一句:“這恐怕不太妥吧?”
北首的癡顛劍客道:“既然你們覺得不妥,那我們便也不強(qiáng)留了?!?/p>
言罷,他們竟真的轉(zhuǎn)身出去了,出院門時,他們甚至連門閂也沒打開,便那么直接從門上的破洞中走出去了。
這便是青城人,永遠(yuǎn)追求直接、有效!
這下,連皇甫皇也有些吃驚了,他沒想到癡顛四劍會說走就走,那么他們又何苦在這兒熬了一夜呢?
他覺得自己想得頭腦有些大了,仍是想不出什么頭緒,老魏卻已撥弄起五具人尸及那具狗尸了。
皇甫皇湊上前去一看,那幾個人他竟全不認(rèn)識,從他們的衣著、兵器上也看不出什么,這下,皇甫皇更迷茫了。
“無面人”為什么要來殺我?
癡顛劍客似乎又是來保護(hù)我的,那么他們?yōu)楹螣o緣無故要來保護(hù)一個他們并不認(rèn)識的人,并為此而殺了另外五個他們并不認(rèn)識的人?
這五具尸體是同一個門派的嗎?
一切都是一個謎,也許,只有勝了“無面人”,這些謎才會迎刃而解,但自己是否能勝“無面人”呢?
皇甫皇在自己的房中踱來踱去。
離午時越來越近了,皇甫皇越來越心緒不安,他焦躁地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刻也不得安穩(wěn)。
倏地,他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也許,昨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無面人”在故弄玄虛,其目的,便是為了讓皇甫皇心思不定,而對一個頂尖高手來說,心思煩亂時,便是他漏洞最多之時!
如此一想,他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坐了下來,高速運(yùn)內(nèi)息,安定神情。
很快,他便漸漸進(jìn)入一種人我兩忘,卻又洞察一切的境界了。
突然,一種莫名的不適把他從那種境界中拉了回來,皇甫皇一時未發(fā)覺何處不適,便再次強(qiáng)凝思緒。
那種莫名的不適再次將他的心思打亂!
這下,他已感到有什么蹊蹺之處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適呢?皇甫皇仔細(xì)地察看了自己的全身,并無不妥之處。無奈,他只好又從腳下向上摸,看看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腳、腿、腰、腹、胸、肩、臉、發(fā)、耳……
耳!他的手觸摸到自己的左耳時,他幾乎忍不住要失聲驚呼起來!
那種隱隱不適之感的根源終于找到了,那是他昨天在看戲時添下的那道小小的傷引起的。
那道傷口小得幾乎不能算是傷口,它只是一道擦痕而已,與皇甫皇行走江湖三十年留下的刀劍之傷相比,它簡直小得可笑。
但現(xiàn)在,便是這樣一個小得可笑的傷口,把皇甫皇攪得心思大亂,當(dāng)他明白內(nèi)心煩躁不安的原因時,那種不安便更為強(qiáng)烈了。
他只覺得左耳在漸漸地發(fā)熱,發(fā)麻。熱得似乎整只耳朵被放在火鍋上烤炙著,麻得讓人發(fā)癢,先是一點(diǎn)點(diǎn)小癢,后來似乎四肢百骸都是又麻又癢!簡直癢到他心里去了。
驚駭之余,他急忙找出一塊銅鏡,一照其左耳,發(fā)覺并沒有什么很大的不妥之處,只是有一條淡淡的幾乎看不清楚的擦痕而已。甚至于左耳連他想象中的發(fā)紅之狀也沒有,更別說化膿、腫大了。
皇甫皇大惑不解,他用手輕輕地?fù)崦蠖?,那種又熱又麻又癢的感覺漸漸地又向他襲來,越來越強(qiáng)烈!
他發(fā)覺鏡中的人臉色很不好看,鐵青,雙目無神,就像……就像一張死人的臉!
“啪”的一聲脆響,鏡子在地上摔個粉碎!
老魏一陣風(fēng)似的刮了進(jìn)來,一推開門,便驚叫了一聲:“老爺!”
看到皇甫皇并未出事,他方驚魂甫定。
皇甫皇心道:“也真難為老魏,他明知‘無面人’武功神秘莫測,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了,他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又如何能幫上忙?相反,他自己倒會有性命之憂了?!?/p>
于是,他便盡量平靜地道:“老魏,你去外頭替我買塊銅鏡來,順便再看看西首那露天戲班子還在不在!”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還惦記著戲班子,這顯然讓老魏吃了一驚,他驚疑地道:“老爺,你……”
皇甫皇微微一笑,道:“我沒事的,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便速去速回吧,離午時尚有半個時辰呢,去吧,去吧?!?/p>
老魏咽了一口口水,道:“那……老仆去了?!?/p>
他走出門外,反手輕輕地帶上門。
皇甫皇已發(fā)覺昨日看戲時,“呂布”那一跤摔得有點(diǎn)古怪,似乎是故意沖著自己來的。
但若說是故作失足,那也未免太巧了,若是皇甫皇未去戲臺看戲,而是去“脆心園”了呢?若是皇甫皇去了,但并不坐在第一排呢?即使是坐了第一排,萬一他當(dāng)時沒有出手救那個小孩,那么,“呂布”的一切計劃,不全部落空了嗎?
也許,一切只是皇甫皇自己的猜測,他的左耳,也只是普通的傷而已。
想到左耳,他突然發(fā)覺在他沒有想到左耳時,左耳并沒有又熱又癢又麻之感!
莫非,癢的并不是他的左耳,而是他的感覺,他的心?
這時,那種麻熱感又向他襲來了,甚至,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為強(qiáng)烈!
現(xiàn)在,已沒有銅鏡子,他便無法再照鏡子,這讓他對自己左耳的情況一下子沒了信心,心道:“也許,它現(xiàn)在已開始紅腫了,說不定便是昨天那小子故作失足,借機(jī)劃傷了我的左耳,同時,劃我左耳之物已淬了毒,才會有熱麻之感?!?/p>
他忍不住再伸手去摸,似乎手心也被灼了一下。
然后,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他的左眼皮緊跟著跳了一下。
最后,他的左右眼皮全都不由自主地齊齊跳了一下!
這……這是為何?
正當(dāng)他疑惑之時,外面已響起了刀劍之聲!
△△△ △△△ △△△
“無面人”來了?
“無面人”來了!
“刀尊”皇甫皇霍然起身,他的刀已緊握手中。
房門“吱呀”的一聲開了,已有一個人影立于皇甫皇的房門前。
這幾乎不能算是一個人,即使是這樣的大白天,他的模樣仍會讓人感到寒意!
他的臉一片平展,沒有凹凸之分,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著,眼睛卻是一種極為詭秘的淡綠色,如兩團(tuán)幽淡的磷火。
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眉竟是畫出來的!更可怕的是,這畫出來的鼻、唇、眉竟會動!
他的那雙由兩條紅弧線構(gòu)成的唇一張一合著,一種怪異的聲音從他的喉底傳出:“‘刀尊’皇甫皇?”
皇甫皇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聲道:“閣下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種怪異的從喉底發(fā)出的聲音冷冷地道:“因?yàn)槲覠o臉見人,何況,哪一張臉是我的真面目,連我自己都不知道?!?/p>
“刀尊”皇甫皇道:“說得好!我能知道你要?dú)⑽业睦碛擅???/p>
“無面人”嘆了一口氣,道:“幾乎每一個被殺之人都要問一下這個問題,你也未能例外。原因我可以告訴你。”說到這兒,他停住了,將左手舉了起來,無名指緊緊內(nèi)扣。
皇甫皇先是一愕,似乎有點(diǎn)不明其意,倏地,他的雙目暴睜,沉聲道:“莫非,閣下是指……”
“無面人”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我心知肚明即可,說出來,對你我都沒有好處,若是我死了,你便會后悔為何要說出來的。”
他那紅色的雙弧線一動一動的,極為可怖。
外面的刀劍相擊之交鳴聲竟還未停!似乎金鐵交鳴聲中,還夾著嘈雜的人聲,大概是圍聚在皇甫皇家院四周的江湖中人發(fā)出的吧。
“無面人”伸手在腰中一摸,一柄極細(xì)的錐子已赫然在手,他冷冷地道:“午時將到,我不能陪你閑聊了?!?/p>
“嗆”的一聲響,皇甫皇也已長刀在手!
一股無邊無際的殺氣在這間小小的房間中彌漫開來,漸漸地鼓動澎湃如潮。
寒風(fēng)打著唿哨從門外竄了進(jìn)來,似乎被這漫天殺氣嚇著了,又一頭從窗子里扎出去,把窗扇撞得“乒乓”亂響。
一只蜘蛛在屋梁上艱難地爬著,突然,一失足,它從上面掉了下來,竟僵硬于地,不動了。
“無面人”出手了。
他的身軀倏然升空,細(xì)錐斜斜一點(diǎn)地,他的身軀便以錐為中心,猝然掄旋,快得不及瞬目的一剎,“無面人”的身形閃晃,錐尖彈起,暴挑皇甫皇的雙眉額間。
皇甫皇的長刀映著一抹寒光,橫削斜射,他的刀在“無面人”的錐身上一磕,整個身體便飄然倒翻,在倒翻的須臾之間,他的刀已在猝閃之下,從七個不同的角度,襲向“無面人”的后背,每一刀都是凌厲霸道至極!
“無面人”沒有轉(zhuǎn)身,他的細(xì)錐自腋下反射而出,迅疾無比地點(diǎn)向皇甫皇的胸口!
準(zhǔn)、狠、奇、快!
皇甫皇可以一刀便要了“無面人”的命,但同時,他必然被細(xì)錐生生扎中,同樣難免一死!
在那么一瞬間,皇甫皇幾欲便這么同歸于盡算了,但很快他便抑住了自己的沖動,長刀猝收,疾然下撩。
如此一來,他便失去了先機(jī),“無面人”已借機(jī)擰身挫肩,細(xì)錐閃著瘋狂的、暴戾的萬道幻影,宛如長虹貫日般點(diǎn)射向皇甫皇,甚快疾似流星劃空,宛如要追回過往千百年逝去的時間。
刀刃倏收乍吐,細(xì)錐便“當(dāng)”的一聲歪到一邊,但細(xì)錐來勢絲毫不減,它順勢一晃,又從一個極為刁鉆的角度斜插皇甫皇的胸口!
刀刃之光茫再次暴閃如虹,那么寒森又那么凌厲的反刺“無面人”,在長刀劃至半空時,竟然突幻雙影!
這便是“刀尊”皇甫皇獨(dú)步江湖的一招“刀生雙魂”!這是以超越時空與炫惑視覺的反應(yīng),其虛實(shí)結(jié)合得極為詭異!
從來沒有人能破此招,應(yīng)付此招的惟一辦法便是退!一退再退!
“無面人”神色一變,雙足一點(diǎn),身形向后暴掠!他的細(xì)錐在他振臂抖腕之下,已在剎那間攻出十三招!
饒是如此,他仍是只能自保,并不能擺脫皇甫皇那驚絕人寰的一招“刀生雙魂!”
皇甫皇已將“刀生雙魂”使了三次,讓“無面人”驚詫的縱是如此,他仍是未能想出破解此招的方法!他已一退再退,身后便是僵硬、冰涼的墻壁了。
“無面人”似乎已是必敗無疑。
但“無面人”突然笑了,他的目光在皇甫皇的左耳上一掃,極為詭異地笑了。
皇甫皇不由一驚!
便在此時,“無面人”長嘯如鬼泣,身形陡然急身側(cè)旋,細(xì)錐疾然而出,寒茫炫映于一剎那間,錐尖在皇甫皇的一個刀影上倏然一彈,“當(dāng)啷”一聲響,就在這一瞬間,“無面人”貼地竄入,細(xì)錐暴出,如毒蛇吐信,欲噬皇甫皇的雙足足踝!
皇甫皇的“刀生雙魂”一招走空,不及回招,急忙之間身軀猛扭,雙腳交錯彈踢,左足疾掃“無面人”的太陽穴,右足彈向“無面人”的右腕!
兩聲冷哼,二人齊齊向后分開,側(cè)身而立!
皇甫皇本已是勝券在握,竟然因?yàn)椤盁o面人”的詭異一笑而分了神,“刀生雙魂”的精要便在于其虛實(shí)相間相融,他人無法分清兩把刀影哪把是真,哪把刀影是虛,無論你擋向任何一把刀影,另一把刀影立即成實(shí),而雙影又是同時攻來的,力道一樣迅猛,所以,此招才能叱咤江湖三十年!
此招之要訣,便在于要心神凝然一體,全身心地融入刀法中,否則,刀法中的雙影真虛立可分辨,如此一來,此招便再無玄奇之處了,“無面人”又如何解不開呢?
皇甫皇暗自懊悔自己放過了一個大好的機(jī)會,他不知道這樣的機(jī)會會不會還有?
同時,他也暗暗佩服“無面人”,以“無面人”的武功造詣,一定可以看出方才之兇險,無論他那一笑是在使詐還是真的,都需要超越常人的膽識,若是皇甫皇對他的笑容不屑一顧,他的“刀生雙魂”并不為之而停滯,那么“無面人”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無面人”一言不發(fā),仍是看著皇甫皇的左耳,發(fā)出一種得意的詭笑。
皇甫皇左耳上的麻熱之感又向他襲來,他不由很想去摸一摸,但他總算克制住了。
便在此時,“無面人”已疾然出手,他的細(xì)錐飛快側(cè)旋,他那雪白的長袍內(nèi)膨脹開來。
皇甫皇的刀翻飛如雷流環(huán)回,刀刃破空,其聲如嘯,他的身形騰撲躍掠,又快又猛。
似乎“無面人”的武功突然暴長了許多,好幾次,皇甫皇險些被傷于“無面人”的細(xì)錐之下。
當(dāng)然,事實(shí)上不可能是“無面人”的武在暴長。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倏地,一個念頭閃過皇甫皇腦海:“莫非,我真的中毒了?要不然我的武功怎么突然之間不如他了?”
如此一想,他的刀法更為縮手縮腳,全無方才的霸氣凌然之勢!
“無面人”得意地一聲長嘯,細(xì)錐貼身翻滾,銀芒映掣,疾點(diǎn)皇甫皇的心口,中途又一振腕,細(xì)錐猝然向上揚(yáng)起,“當(dāng)”的一聲,竟生生磕開皇甫皇的刀,然后錐身作一怪異之改挫,自他左腋之下不可思議地穿出,暴扎皇甫皇的小腹!
皇甫皇重重一哼,卻并不躲閃或招架,他在突兀之間疾然吸腹,長刀向下貼腰劃過,刀茫流燦生輝。
便在此時,他忽然覺得左耳一陣奇熱,似乎整只左耳已全然熱化了,然后一種癢麻之感如電一般地傳遍他的全身,然后擊中他的心臟,如此詭異之感,把皇甫皇駭了一跳!
甚至,他暗恨為何不是痛,而是又熱又癢,那種熱癢之感難以言說,他總有一種想打寒戰(zhàn)之感。
“無面人”眼中之綠焰大熾,只聽他從喉底發(fā)出極為詭異的聲音道:“你死定了?!?/p>
皇甫皇竟不由自主地跟著道:“我死定了!”這一瞬間,他幾乎便要將刀拋了,既然已是死定了,他還做些無用的抵抗干嘛?
一道火光閃過他的腦海,他恨恨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一陣鉆心的痛傳遍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但這已經(jīng)太遲了,只聽得“當(dāng)”的一聲巨響,皇甫皇的刀已脫手而飛,從墻壁中穿了過去,外面立即響起一陣驚呼!
隱約有一個人在大喊道:“這是皇甫大俠的刀!”
然后,外面的刀劍之聲突然停止了。
又有人在驚呼:“無面人逃走了!”
很快,數(shù)十人從那扇已經(jīng)破了一個大洞的院門沖將進(jìn)來,將院子擠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癡顛四劍一言不發(fā),躍上皇甫皇的屋頂,把目四望時,他們的臉色變了。
因?yàn)?,他們看到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有兩條人影在疾馳,轉(zhuǎn)眼,便如輕煙般消失了。
怎么會是二個人?
方才,他們在院子外,已將“無面人”攔截住,“無面人”武功果然高深,癡顛劍陣全力發(fā)揮,方堪堪與他戰(zhàn)個平手。
因?yàn)閯菥?,所以他們已貫入了全身精力,加上圍觀的人又多,人聲嘈雜,他們根本未聽到院子里邊的聲音。
事實(shí)上,即使是聽到了,他們也無暇分身。何況,今日的當(dāng)務(wù)之事是應(yīng)付“無面人”,其他的事,相信以“刀尊”皇甫皇的武功,應(yīng)是不會有什么問題。
但,“刀尊”皇甫皇竟也死了!死于“無面人”催命帖上所寫之時辰:午時,十一月二十四日的午時,一個死人的日子——鬼節(jié)!
皇甫皇斜斜地倚在一堵墻上,他的眉心處有一縷鮮血在源源不斷地滲出,奇怪的是,他的手卻在抓著自己的左耳!
一個臨死之人,怎會有閑心去抓自己的左耳?這其中定有蹊蹺!
癡顛劍客將皇甫皇的手輕輕地拉開,察看皇甫皇的左耳,卻只在他的左耳上看到一條淡淡的小傷,小到幾乎不易為人察覺。
這么小的傷口,顯然不會成為皇甫皇致命的因素。
“無面人”已被癡顛四劍攔阻在外,那么又是誰殺了皇甫皇?
突然,有一個人驚叫一聲:“墨山水!”
癡顛四劍一驚,順聲望去,只見有一處墻上寫著三個血紅的字:墨山水!字寫得有些歪歪扭扭,大概是太過倉促了,但仍可認(rèn)出來。
癡顛四劍相顧失色,當(dāng)下也不言語,搶門而出,很快便已掠出院子,再一彈身直射,消失于院外。
他們來得古怪,去得也離奇。
當(dāng)癡顛四劍離開之后,老魏才捧著一大塊鏡子回來,沒有進(jìn)院子,他便已從人們的眼神中猜出發(fā)生什么事了,他手中的銅鏡“當(dāng)”的一聲響,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突然想起了皇甫小雀!
△△△ △△△ △△△
南宮或今天心情很好,因?yàn)樗挂匀齼摄y子購得了一只白石廟出土的上等蟋蟀“紅頂金陽蓋!”
一只“紅頂金陽蓋”,竟然只花了三兩銀子,他能不喜得只見牙不見眼嗎?
看這只“紅頂金陽蓋”,大頭橢圓結(jié)綻,頭絕清晰純凈,明而不艷,色淺分明,其臉如燒沸的柏油,黑而閃光,牙齒竄形狹長,唇簾色澤銀白發(fā)光,從門檻垂直一線直到牙尖處,此謂雪馬牙。
如此一只上等蟋蟀,實(shí)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江湖中人誰不知名滿江湖的少俠南宮或,除了他的一套“后羿劍法”獨(dú)步武林外,他對蟋蟀的癡迷也是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其實(shí),如今稱他為少俠,已有些不妥了,他已二十有五,若不是他太過不羈,早已應(yīng)是有妻有室之人了,只不過他成名時僅十七歲,所以江湖中人稱其為少俠,已成習(xí)慣了。
別人倒沒有什么感覺,他自己卻已覺得這樣的稱呼著實(shí)有點(diǎn)別扭,但別扭又能如何?他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別人:我不是少俠,我不是少俠!
得了這只“紅頂金陽蓋”,高興歸高興,他是不敢讓他爹南宮伐知道的,南宮世家如今就南宮或這么一根獨(dú)苗,所以南宮伐對他是寄以極大的期望。無奈,雖然南宮或在江湖中創(chuàng)下了不少的名頭,也算給南宮世家添了些光彩,但他卻總是不改少兒的習(xí)性,整日只知提籠架鳥,東游西蕩,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老大不小了,還是整日與鳥呀蟲呀之類的攪在一起。
南宮伐每次一見到南宮或,直氣得把牙咬得“咯咯”直響,開口便道: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就把你如何如何如何。
所以,南宮或的那些鳥兒、魚兒、蟲兒們常常莫名其妙地死去,南宮或知道是他爹下的“毒手”,但他也只能敢怨不敢言,惹不起躲得起嘛。
現(xiàn)在正是午后,天氣又冷,南宮或估計爹爹大概會在書房中歇息,當(dāng)下,便彎著腰,將盛有蟋蟀的瓦盆藏入懷中,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大院里。
院里只有幾個仆人在來來去去,并無南宮伐的身影,南宮或不由心中一喜,腳步也加快了些,他知道只要拐過那堵影墻,便萬事大吉了。
便在他將要拐過那堵影墻時,身后傳來一聲威嚴(yán)的咳嗽之聲。
南宮或不由打了個哆嗦,心中決定先裝作未發(fā)覺,闖過去再說,他將心一橫,步子邁得更大了。
只聽得身后一聲蒼老而又不失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或兒,你給我站??!鬼鬼祟祟,藏藏掖掖的,你要干什么?”
南宮或一拍自己的后腦勺,另一只手趕緊將懷中的瓦盆拿出,邊轉(zhuǎn)身邊將瓦盆向身后轉(zhuǎn)移,當(dāng)他面對南宮伐時,瓦盆已在他的身后了。
南宮或一臉恭敬地道:“鬼鬼祟祟?孩兒怎會如此?只是這幾日孩兒心思繁亂,想得太多,所以行事便有些恍惚了?!?/p>
南宮伐一板臉,沉聲喝道:“你小小年紀(jì),為何會心思煩亂恍惚?”
南宮或道:“爹不是早就說孩兒我已經(jīng)老大不小了嗎?我仔細(xì)一想,覺得爹爹教誨得是,便不由對先前的不明事理而后悔了?!?/p>
南宮伐將信將疑地道:“真的嗎?”
南宮或趕緊道:“我怎敢騙爹?前幾日我聽說江湖中又出了一神秘莫測的‘無面人’,至今為止,已有四個一流好手死于他的手下,包括洛陽‘風(fēng)云莊’莊主全風(fēng)云那樣的人物也不例外,孩兒便有點(diǎn)熱血沸騰,義憤填膺之感了?!?/p>
南宮伐道:“你這小子,別給我灌迷魂湯了?!笨谥腥绱苏f,嘴角卻有了笑意。
南宮或觀言察色,趁機(jī)道:“那或兒便告退了?!?/p>
南宮伐揮了揮手。
南宮或暗自竊喜,心道:“僥幸,僥幸得緊?!?/p>
他一步步地倒退著離開,哪知,便在此時,他盛于瓦盆之中的蟋蟀突然開口鳴叫了!
南宮伐與南宮或兩人的神色一齊大變!
南宮或一下便驚慌失色了,暗暗地祈求:“蟋蟀兄,叫了這么一聲,你便先住口吧,這樣說不定我還能掩飾過去?!?/p>
哪知它竟越叫越歡,大有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勢,南宮或一下子亂了陣腳,他訕訕地笑道:“孩兒看這只蟋蟀已斗得奄奄一息,便有些可憐它,準(zhǔn)備將他養(yǎng)好傷后,便放生了。”
南宮伐沉著臉,一步一步地逼近。
南宮或一下子慌了手腳,忙道:“既然爹爹不喜歡,那么現(xiàn)在我便將它放了?!?/p>
南宮伐一下子阻止了他,他一字一字地道:“喜歡!我怎么會不喜歡?杭州白石廟出土的‘紅頭金陽蓋’,誰不喜歡?我簡直喜歡極了?!?/p>
南宮或強(qiáng)笑道:“爹爹果然英明,竟也練得以聲辨形的功夫了,難得難得。”
南宮伐突然大聲喝道:“你這個不知進(jìn)退的畜牲,要不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便一刀一刀地把你剁了喂給蟋蟀吃!”
南宮或節(jié)節(jié)后退,最后,已是退無可退了。
便在此時,一個家人迎了上來,向南宮伐恭聲道:“老爺子,洛陽振威鏢局押來一批貨,要請老爺子檢收?!?/p>
南宮伐吃了一驚,道:“我什么時候托過洛陽振威鏢局的鏢了?”
那家人道:“小的不知詳情,還請老爺子親自過問一下,邊管家也說老爺子你未托過鏢,可他們卻不肯走,要老爺子你去一下,說是剩下的一半押鏢款,得由老爺子你出?!?/p>
南宮伐大惑不解:“洛陽我無親無故的……奇怪,奇怪?!边呎f邊隨著那個家人出去了,卻把南宮或的事給忘了。
南宮或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心中也有些好奇,趕緊將那個瓦盆交給一個下人,讓他將它放到自己的房中去,便也跟著他們二人去了。
四輛鏢車停在外面,一輛鏢車已開進(jìn)了南宮世家的大院內(nèi),四五十個趟子手在院中或站或坐,幾個鏢師正在圍著南宮世家的邊管家在說著些什么。
一見南宮伐出來,眾人都靜了下來,眾趟手也不再散漫了,都站了起來。
南宮伐終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的當(dāng)家的,舉手投足間,隱然有一種無聲的威嚴(yán)。
一個年長些的鏢師走上前來,雙手抱拳道:“敢問尊駕可是南宮大俠?”
南宮伐還了一禮,道:“不敢,在下便是南宮伐,大俠二字,卻是受之有愧了。”
那位鏢師朗聲道:“在下乃洛陽振威鏢局副總鏢頭西門豐毅。”
南宮伐笑道:“久仰‘摘月鞭’西門大鏢頭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傳聞不虛?!?/p>
他說的雖是客套話,但以他南宮伐的身分,說出這樣的話,在西門豐毅聽來,也是極為受用的,西門豐毅道:“南宮大俠的鏢,我們已經(jīng)送到了,請南宮大俠查收。”
言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義帖”來。
所謂的“義帖”,就是指當(dāng)有人托鏢時,要先寫明所托之物,所交付的酬金,以及與鏢局商定的要求及到達(dá)目的的日期,待鏢車到達(dá)目的地后,再將此帖交付貨主過目,便可核實(shí)鏢局有沒有散失了貨物,有沒有誤了日期。